岩窟内，最后一丝暮色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唯有清冷的星辉透过孔洞，洒下几缕微光。
荒漠夜晚的寒风如同冤魂的哭泣，在岩窟外盘旋呼啸。
牛魔王是在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充盈感中恢复意识的。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的篝火，而是源自他身体的内部——断裂的经脉畅通无阻，甚至更为宽阔坚韧；受损的五脏六腑活力盎然；那颗原本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妖丹，此刻正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吞吐着精纯的妖力，甚至比受伤前更显凝练浑厚！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睁开双眼，赤红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归墟之眼的恐怖、与孙悟空那石破天惊的一拳、那股无法抗衡的蛮荒巨力、以及最后意识陷入黑暗前的绝望与不甘……
孙悟空！
那猢狲！
他下意识地便要暴起，却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地，周身并无束缚。
他立刻翻身坐起，动作迅捷无比，毫无滞涩之感，仿佛从未受过那几乎致命的重伤。
这一下，他彻底愣住了。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握紧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咆哮、更胜从前的妖力。
这绝非自行痊愈能达到的效果！
是谁？
谁有如此通天手段，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他从濒死边缘拉回，甚至让其因祸得福？
他的目光猛地扫向岩窟深处。
借着微弱的星辉，他看到了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
赤裸着上身，周身流淌着内敛而深邃的混沌光晕，面容沉静，双眸紧闭，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威严。
不是孙悟空，又是谁？！
刹那间，牛魔王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是这猢狲救了自己？
为什么？！
他难道不该趁势杀了自己，以绝后患吗？
或者至少，也该将自己囚禁起来，为何要耗费心力相救？
难道……是因为愧疚？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更强烈的屈辱和愤怒所淹没！
假仁假义！
这定是那猢狲的惺惺作态！
他以为救了俺，俺就会原谅他那夺妻之恨吗？！
休想！
新旧仇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浑身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刚刚恢复的雄浑妖力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身下的地面微微颤动。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扑上去拼命的时候，孙悟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不再是纯粹的金光，而是如同蕴藏着星云生灭、万物归墟的深邃。
目光平静地落在牛魔王身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仇敌间的狠厉，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醒了。”孙悟空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平静的态度，反而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牛魔王一部分失控的怒火，但那份刻骨的恨意却丝毫未减。
“猢狲！”牛魔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你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救了俺，俺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忘了你做的丑事吗？！”
孙悟空看着他，缓缓摇头：“俺救你，非为求你原谅。那晚芭蕉洞之事，是俺酒后失德，对不住你和嫂子，此罪，俺认，也愿承担后果。”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但俺不信，那仅仅是一场意外。”
牛魔王一愣，随即怒极反笑：“哈哈哈！意外？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并非狡辩。”孙悟空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俺在救你之前，于这荒漠之中，寻得一件东西。”
他心念一动，那半片干枯发黑、缠绕着诡异气息的蟠桃花瓣，悬浮在他掌心之上，在星辉下散发出不祥的微光。
“此物，源自灵山某位尊者遗落在此的佛宝钵盂之中。其上沾染的气息，能扭曲心智，放大欲望。若俺所料不差，那日灵山所赐的‘蟠桃酿’，其原料便被人动了手脚。”
他简略地将发现紫金钵盂以及其中蕴含的破碎记忆画面说了一遍，重点描述了那神秘的袭击者与幽暗殿宇中的诡异场景。
牛魔王听着，脸上的愤怒逐渐被惊疑不定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那半片花瓣，以他的修为和见识，自然能感受到其中那缕阴寒诡异、令人极其不适的异种气息。
“你……你的意思是……”牛魔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晚之事，是有人暗中设计？”
“至少，是重要的一环。”孙悟空收起花瓣，目光灼灼地看着牛魔王，“有人不希望俺安生做这个斗战胜佛，也不希望你俺兄弟和睦。其目的，或许是挑起佛门、妖族乃至天庭的纷争，坐收渔利。”
岩窟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依旧在窟外呜咽。
牛魔王脸色变幻不定，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恨孙悟空，恨之入骨！
这份恨意，源于最直接的背叛与耻辱，绝非三言两语能够化解。
但孙悟空此刻展现出的力量，远超他的认知，若要杀他，易如反掌，根本无需编造这些谎言相救。
而且，那花瓣上的诡异气息做不得假，若“蟠桃酿”真有问题……
难道……自己夫妇二人，真的都成了别人阴谋下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如果连恨意都是被引导、被利用的，那他所坚持的报复，意义何在？
“空口无凭！”牛魔王猛地甩头，似乎想将那些动摇的念头甩出去，他梗着脖子，瞪着孙悟空，“仅凭这半片破花瓣和你的片面之词，就想让俺老牛信你？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脱罪，故意弄出来的把戏！”
孙悟空看着他，知道心结非一日可解。
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信与不信，在你。俺言尽于此。待你伤势完全恢复，若仍要战，俺奉陪。但现在，俺需去查清这背后之人。”
他站起身，混沌光晕流转，一套由混沌之气演化而成的简单灰色布衣覆盖在身上。
“你要走？”牛魔王下意识问道，随即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狠狠啐了一口，“滚！滚得越远越好！俺老牛不想再看到你！”
孙悟空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那依旧有些起伏不定的气息上停留一瞬，知道他还需要时间稳固修为。
“此地不宜久留，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混沌流光，悄无声息地掠出岩窟，融入外界无边的黑暗与风沙之中，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岩窟内，只剩下牛魔王一人。
他呆立在原地，看着孙悟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恢复如初、甚至更强的身体，脸上神色变幻，时而狰狞，时而困惑，时而愤怒，时而茫然。
仇人变成了救命恩人？！
坚信不疑的耻辱，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阴谋。
前路，仿佛被一片浓雾笼罩，两相茫然。
“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与迷茫的咆哮，声震岩窟，盖过了窟外凄厉的风声。
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岩壁上，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碎裂、坍塌。
烟尘弥漫中，牛魔王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而这场席卷三界的风暴，也绝不会因孙悟空的暂时离去而停息。
相反，可能正因为他的主动出击，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