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有独坐梅林,额间沁出细密冷汗。
他双手紧攥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枝。
“杀了他们……”心底那道阴冷的声音如毒蛇吐信,反复啃噬他的神智。
“把神女夺回来,锁在只有你看得见的地方……她便永远是你的了。”
方知有猛地摇头,银发在暗夜中划过凌乱的弧线。
他捂住心口,那里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不是肉身的痛,而是某种更深邃、更磨人的空洞。
“对……本座要杀了他们,把淼淼关进乌金笼里……”他喃喃低语,红瞳中欲望与理智激烈交锋,“可是这样,淼淼会生气。”
他想起她狡黠的笑眼,想起她指尖划过掌心的酥痒,想起她仰头吻他时眸中潋滟的水光。
“她生气就会不理本座。”
汗水浸湿鬓角。
世人因神女而起的贪念愈发浓烈,那些妄念化作怨力,如潮水般涌入他体内,与原本的堕神之力纠缠撕扯。
怨灵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几乎要冲破他设下的禁制。
方知有咬紧牙关,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强行运转神力,将那股暴戾的怨力重新压制回体内深处。
“苏淼淼……”他望着虚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就不能……来哄哄本座?”
神只不死不伤,却会心痛。
他闭目凝神,感知她的所在——下一刻,他嘴角那点微弱的期待凝固了,化作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呵,神女的爱……不过如此。”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画面:
她躺在旁人怀中,青丝散乱,眼波迷离;那人俯身吻她,指尖抚过她肌肤;
她环着那人的脖颈,回应得热烈又缠绵……
方知有猛地睁眼,红瞳深处燃起阴郁的火焰。
“也许怨灵说得对。”他低语,声音里透出危险的平静,“该把她锁起来。”
他缓缓起身,红衣在月光下如血般刺目。
“本座把世人都屠杀殆尽……只余彼此。”
“到那时,她的目光才会永远停在本座身上。”
四周梅林开始震颤,花瓣离枝飞旋,在空中粉碎成灰,又重组为暗红色的天幕。
整片天地在他一念之间改换颜色——桃香散尽,暖风凝滞,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暗红虚空,连一丝风都无法透入。
“淼淼,”他望着掌心逐渐凝聚的赤金色火焰,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准备好接受本座的惩罚了么?”
“若世人知晓你神女的身份……那些曾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是会继续心无旁骛地爱你——”
火焰在他指尖跳跃,映得红瞳妖异如鬼魅。
“还是想啖你血肉,以求长生,原地飞升?”
翌日,晨曦初露时,京城炸开了锅。
神女画像一夜之间贴满大街小巷。
画中女子一袭绯衣,执伞回眸,眉眼灵动如生——正是颐欢郡主盛卿欢。
“这画像上的女子……瞧着有些眼熟?”
“岂止眼熟!这不就是颐欢郡主吗?”
“我想起来了!那夜西市大火,从火场中毫发无损走出来的女子,就是她!”
“对!我也记起来了……奇怪,这段记忆之前总是朦朦胧胧的,像隔着一层雾,今日却突然清晰得不得了……”
“我也是!”
议论声如瘟疫般蔓延。
人们围在画像前指指点点,眼中闪烁着惊疑、敬畏,以及……某种深藏的贪婪。
东宫。
容洵立在窗前,手中捏着刚撕下的画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画中少女笑靥如花,可此刻这笑容落在他眼里,却成了刺目的警示。
“孤的小猫……”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画像上那抹绯色,“看来瞒了孤不少东西。”
门外传来轻叩,晏殊推门而入,面无表情:“殿下,陛下急召。”
容洵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紫色荷包。
良久,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嗯。”他转身,玄色蟒袍在晨光中划过利落的弧线,“去会会那老东西。”
踏出书房时,身后隐约传来鹦鹉学舌的啼叫:“小猫……神女……”
御书房内,皇帝端坐于龙椅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欲望。
脸上却堆着伪善的温和笑意,看得人作呕。
“洵儿与颐欢的关系一向不错。”他捻着胡须,慢条斯理道,“朕看,这是个好机会。你把握住,朕给你们赐婚。”
容洵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厌恶,声音平静无波:“可儿臣已有太子妃。颐欢她……说过绝不为妾。”
“这个好办!”皇帝笑得愈发开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寻个由头,取消你与夏家的婚约,改立颐欢为太子妃。如何?”
容洵抬眸,恰到好处地露出“心动”之色,随即恭敬垂首:
“儿臣……谢父皇成全。”
目的达成,他不再逗留,转身欲走。
小猫的处境已然危险,他没有耐心再陪这老东西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了。
这牌局,他不想玩了。
他要掀了这张桌子,让南越江山换个主人。
“儿臣告退。”他甚至懒得行礼,径直转身。
皇帝不在意他的失礼——此刻正沉浸在“得神女、求长生”的黄粱美梦中,眼底欲念满溢,笑得面目扭曲。
容洵大步踏出御书房,玄色衣摆掠过朱红门槛,没有回头。
观星阁,青梨院。
云溯一袭白衣,正捧着一卷古籍静阅。
晨光透过梨树枝叶,在他肩头洒下斑驳光影。
童子引着容洵入院时,他抬眼,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太子殿下何故来此寻吾?”
容洵开门见山,将手中画像掷于石案上:
“不知何人,一夜之间将此画贴满京城。现在满城皆知,颐欢郡主便是神女。”
他盯着云溯,一字一句道:“加之‘啖神女血肉可长生飞升’的流言……小猫危在旦夕。”
“你与她结有魂契。”容洵上前一步,目光如刃,“可否感知一下她的位置。”
云溯深深看他一眼,声音清淡如烟:“吾为何要信你?”
“你乃南越储君,若也想利用欢儿达成目的呢?”
“对此……你心中当真未动半分妄念?”
容洵冷笑回敬:“那你呢?身为无情道修士,真没想过利用她飞升成仙?”
“云溯,你当真问心无愧?”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
良久,云溯缓缓开口:“从未。”
他放下古籍,起身走向梨树,指尖轻抚树干,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死,吾绝不独活。吾不想再次留在没有她的世间。”
他转身,直视容洵:“太子殿下呢?”
容洵没有回答,而是猛地抽出腰间匕首,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孤的心。”他声音平静,仿佛那锋刃抵着的不是自己的血肉,“给你看。”
云溯指尖灵力微动。
“铛——”
匕首应声落地,在青石上溅起几点火星。
“太子殿下莫不是想让欢儿误会……”云溯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是吾伤了你。”
他上前两步,朝容洵伸出手。晨光落在他素白袖口,染上淡淡暖色。
“太子殿下,”云溯唇角微扬,那笑意很淡,却真切,“合作愉快。”
容洵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片刻,伸手握住。
掌心相触,一个冰凉如玉,一个温热带茧。
“合作愉快。”容洵收紧手指,眸中寒芒凛冽,“国师。”
梨院外,晨风乍起,吹落一树梨花如雪。
而远在暗红秘境中的方知有,似有所觉地抬眸,红瞳穿透虚空,望向了人间某个方向。
他掌心,赤金色火焰缓缓凝聚成一枚复杂的印记。
他轻声低语,笑意森然。
“游戏开始了,淼淼。”
“看你何时跑回本座身边?”
“世人贪婪,唯有本座身边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