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岛终年云雾缭绕,灵气如轻纱般在山间流转。
云溯静立于雪山之巅,白衣胜雪,几乎要融入这片漫无边际的纯白。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心口炸开,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从他生命中快速剥离。
他脸色微白,指尖飞快掐算。
是她......衣袂翻飞间,云溯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撕裂风雪,朝着心中感应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幕下的北境荒原,风雪肆虐,如同鬼哭。
楼听雪紧抱着怀里的人策马狂奔,他胸前的铠甲早已破损,内里的衣衫被血与汗浸透。
盛卿欢安静地伏在他胸前,面色苍白如纸。
胸口的箭伤虽被他草草包扎,鲜血却依旧不断渗出,在她素白的长裙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宛若雪地中绽放的曼陀罗,妖冶而致命。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滚烫的额角,瞬间化作水汽。
呼吸也变得滚烫急促,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郡主,撑住就快到了……”楼听雪的声音沙哑不堪,内力早已耗尽,全凭一股意志力支撑。
座下骏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蹄一软,猛地栽倒在地。
在坠地的瞬间,楼听雪用尽最后力气猛地翻身,将自己垫在下面,将盛卿欢紧紧护在怀中。
后背重重砸在雪地上,喉头一甜,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意识消散前,他恍惚看见一道白影踏雪而来,轻盈地落在不远处,抱走了他怀中那份几乎要熄灭的温暖。
“郡……主……”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终究彻底陷入黑暗。
云溯赶到时,只见盛卿欢倒在雪地中,胸前那片暗红刺得他双目生疼。
他立即俯身将人抱起,指尖触到她滚烫的体温,心头一紧。
郡主,我带你回家。
他甚至没有多看地上的楼听雪一眼,便抱着盛卿欢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温热的潭水氤氲着纯净至极的灵气,雾气缭绕。
云溯抱着盛卿欢直接踏入潭中,温热的水瞬间浸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
他靠着光滑的潭壁坐下,让她虚弱的身子完全依靠在自己怀里,一手环住她的肩背,另一手并指,引导着精纯的灵力缓缓渡入她心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体温似乎降下一些,但气息依旧微弱。
就在云溯心弦越绷越紧时,两人心口位置,毫亮起柔和却坚定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盛,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
“云溯…别离开我……”怀中的人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这声呓语如同钥匙,猛地撬开了尘封的记忆枷锁。
无数画面碎片疯狂涌入云溯的脑海——
绿柳依依的庭院,少女拽着他的衣袖耍赖:“云溯,我不要练剑嘛……”
莲池边,她举着烤鱼,笑得狡黠:“云溯,我把你养的灵鱼烤了,分你一半!”
深夜的书房外,她扒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他:“云溯,饿了,给我做炸鸡……”
最后,所有画面定格在那片刺目的红。
洞房花烛夜,他的淼淼穿着最美的嫁衣,眉眼含羞,却在饮下合卺酒的那一刻,被他手中冰冷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胸膛。
她倒在血泊,眼中是全然的破碎与难以置信,泪水混着鲜血:“云溯…为什么……”
“呃……”云溯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骤然睁开双眼,眸底已是一片猩红。
周身强大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激荡开来,银发在灵潭雾气中无风自动。
体内某种禁锢了他数百年的封印,在这一刻,寸寸碎裂!
“淼淼!”
他猛地收拢手臂,将怀里的人死死按在胸前,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低头,看着两人心口那清晰浮现的魂契印记,俯身将冰凉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间,带着失而复得的哽咽。
“淼淼…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弄丢你。”
不知在灵潭中抱了多久,三日,或许更久。
云溯才稍稍平复心绪,小心翼翼地执起她纤细的手腕,指尖搭上脉门。
感应到她体内生机正在缓慢复苏,连胸口的致命伤都已愈合得只剩浅淡痕迹。
他的心才稍稍放下,唇角勾起一丝温和笑意,似冰雪消融。
目光流连在她安静的睡颜上,怎么也看不够。
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她被潭水浸透的白色单衣几乎透明,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其下藕荷色心衣的轮廓,以及那之下……玲珑有致的少女身姿。
虽然那夜为她更衣时已然见过,但此刻,知晓了她就是他的淼淼,他的妻子,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急促,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更紧地往怀里带了带,让两人之间紧密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怀中的人儿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许迷茫,映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国师……”她声音干涩沙哑。
“淼淼。”他低头,唤出了那个在心底辗转了数百年的名字,声音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与缱绻。
盛卿欢怔了一下,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笼。
她想起了他书房密室里那幅与自己相似的女子画像,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她猛地用力,一把将他推开,挣扎着退出他的怀抱,踉跄地站在齐腰深的潭水中,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凝着一层薄冰。
“国师,”她声音冷了下去,带着疏离的质问,“你究竟,是在透过我看谁?”
云溯看着她戒备又倔强的样子,与记忆中那个娇憨灵动、偶尔闹别扭的少女身影彻底重合。
他心中没有丝毫被推开的不悦,只有浪潮般翻涌的酸楚与怜爱。
他朝她走近一步,无视了她的冷漠。
伸手,不容抗拒地再次将她冰凉的手握入掌心,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金色的魂契印记透过湿透的衣料,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看到的,自始至终,只有你。”
“你是盛卿欢,也是苏淼淼,是我拜过天地,交换过灵魂的妻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穿越三百载光阴的沉重与沙哑:
“或者说,我那只馋嘴、爱偷懒、总爱闹我……却被我亲手弄丢了的,小祖宗。”
盛卿欢浑身猛地一僵,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俯瞰众生的清冷,而是翻涌着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痛楚、悔恨,还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你……”
不等她说完,云溯手上稍一用力,将她重新拉回怀中。
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低头便攫取了她微凉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的绝望,带着跨越生死轮回的寻觅,带着灵魂的确认,霸道至极,也温柔至极。
盛卿欢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挣扎和质问都被这个吻堵了回去。
属于“苏淼淼”的记忆碎片随着心口魂契的灼热,汹涌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窒息时,云溯才稍稍退开些许,额头却仍抵着她的,呼吸交错。
他看着她染上绯红的脸颊和迷蒙的水眸,指腹轻轻抚过她微肿的唇瓣,哑声宣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
“魂契为证,天地共鉴。淼淼,你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