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狂风城。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但一种更为凝重的、山雨欲来前的压抑感,却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偶尔有几声犬吠,或是不知从哪条深巷传来的短促金铁交击与闷哼,旋即又迅速被寂静吞没。
“悦来”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妙光王佛平静的面容。他并未打坐,只是静坐窗边,手中捧着一卷看似普通的道门《坐忘经》——这是离开隐曜据点时,影长老提供的诸多掩饰身份物品之一。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神识却早已如无形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漫溢出去,与这座沉睡中的城池,与那座在夜色中更显巍峨神秘的风吼塔,连接在一起。
净坚在隔壁房间,盘膝榻上,看似入定,实则心神警惕,耳听八方。客栈老旧的地板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隔壁房间客人模糊的呓语,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乃至窗外夜风吹过屋檐的呜咽,都清晰入耳。他体内的愿力缓缓流转,与老师种下的那粒“金刚种子”相呼应,使得他的灵觉远比寻常同阶修士更为敏锐。
突然,他闭合的眼睑微微一动。客栈二楼走廊尽头,那间今日午后新入住客人的房间,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开门声。若非净坚全神贯注,几乎要错过。那客人是两名身着灰色劲装的汉子,白日里入住时沉默寡言,气息收敛得极好,但净坚凭借某种直觉,觉得这两人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精于隐匿的阴冷感,不似寻常商旅或江湖客。
此刻,在这深夜时分,他们悄然出门,意欲何为?
净坚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将神识更加凝聚,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附着在那两人身上。他“听”到两人如同狸猫般轻捷地下了楼梯,没有惊动掌柜,而是从客栈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融入漆黑的巷陌。
“老师……”净坚以心神传讯。
“嗯,为师已知。”妙光王佛平和的声音在他心湖响起,“此二人气息阴晦,步伐诡秘,应是专司追踪刺探之辈。其目标未必是我等,静观其变即可。你且留意客栈周遭,尤其是我等房间左近。”
“是。”净坚领命,将大部分注意力收回,专注于客栈本身及附近街巷的动静。
妙光王佛的神识,则主要投向城市中心的风吼塔方向。在他的感知中,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祭风坛,此刻却笼罩在一层无形的、扭曲的力场之中。那股力场并非塔身自然汇聚的风灵之力,而是一种更为阴寒、诡谲的能量,正从城市各个角落,如同百川归海般,悄无声息地向风吼塔基底汇聚。这股能量带着浓郁的负面情绪——贪婪、怨恨、恐惧、绝望——以及一丝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幽影邪气。
“果然开始了……”妙光王佛心中明了。幽影教谋划已久,这“祭风大典”便是他们精心选择的舞台。他们并非要直接破坏大典,而是要借助大典汇聚的庞大风灵之力与众生念力,以一种极其隐蔽的邪阵为引,行那“李代桃僵”之举,将纯净的风灵之力污染、转化,或者接引某种更可怕的存在的意志降临。
他“看”到,在祭风坛下方,那些看似普通的地砖缝隙中,有微不可察的暗红色纹路在缓缓亮起,如同血管般搏动,吸收着从城市各处汇聚而来的负面能量。这些纹路构成一个庞大而邪恶的阵法雏形,其核心,似乎就隐藏在那两扇紧闭的青铜大门之后,风吼塔的地宫之中。
“好精妙的隐匿手段,若非对幽影邪力本质洞若观火,几乎难以察觉。”妙光王佛暗忖。这阵法并非强力冲击型,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透、扭曲。即便明日有高手在场,若非提前知晓或拥有特殊瞳术,也很难在阵法彻底发动前发现端倪。
他的神识如清风般拂过那些暗红纹路,并未强行触碰或破坏,以免打草惊蛇。他只是仔细感知着阵法的结构、能量流转的节点以及其与风吼塔本身风灵之力的交互方式。同时,他也察觉到,在风吼塔周围,潜伏着不下数十道晦涩阴冷的身影,气息与白日里感知到的那些幽影教眼线同源,但更为强大、凝练,显然是教中精锐,负责守护和维持阵法运转。
“以众生负面情绪与部分风灵之力为祭品,构建‘九幽聚邪逆元阵’……看来,他们所图非小,是想在此地打开一个临时性的、小规模的‘蚀渊通道’,哪怕只能维持极短时间,也足以接引一缕‘噬界幽魇’的本源邪念,或投放少量精锐邪物潜入……”妙光王佛根据阵法的特性,迅速推演着幽影教的可能目的。这比单纯破坏大典要危险得多,一旦成功,整个狂风城都可能沦为死地。
时间紧迫,明日辰时大典开始,恐怕就是阵法彻底催动之时。
妙光王佛心念电转,迅速定下策略。硬闯破坏阵法不可取,不仅会立刻暴露自身,陷入重围,也可能引发阵法失控,造成更大灾难。最佳之法,是在阵法运转的关键时刻,以精妙手段进行干扰、误导,甚至……反向利用。
他收回投向风吼塔的大部分神识,开始以自身为中心,将精纯平和的愿力,如同春雨般,极其缓慢、细微地向四周弥散。这愿力并非针对某个具体目标,而是如同调节水质般,悄然中和、净化着空气中那些躁动、负面的情绪能量。尤其是那些从城市阴暗角落汇聚向风吼塔的“养分”,在流经客栈附近区域时,会被这无形的愿力场悄然“过滤”掉一部分戾气,变得相对平和。
此举效果微乎其微,对于庞大的阵法而言如同杯水车薪,但胜在隐蔽,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延缓阵法的凝聚速度,并在关键时刻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干扰效果。同时,这也是一种对城中受苦众生无声的安抚。
做完这一切,妙光王佛的注意力回到了客栈本身。他感知到,净坚发现的那两名灰衣人,离开客栈后,并未走远,而是在对面街巷的一处阴影中潜伏下来,目光似乎正牢牢锁定着“悦来”客栈的二楼窗口。
“监视么……”妙光王佛若有所思。是因为白日里在祭风坛前那微不足道的举动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还是因为“老陈铁匠铺”的暴露,使得与隐曜有过接触的陌生人都会受到排查?亦或是……幽影教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察觉到了他这个“异数”的存在?
无论原因为何,此刻都不能自乱阵脚。他传音给净坚:“净坚,窗外有眼,不必理会。静心守意,如同平常。明日大典,方是正戏。”
“弟子明白。”净坚回应道,心中那粒“金刚种子”散发出的安定力量,让他迅速排除了杂念,进入更深沉的定境,外松内紧,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窗外,那两名灰衣人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城市深处,那股邪恶的阵法力量仍在悄无声息地壮大。风吼塔的风铃在夜风中依旧吟唱,但那声音听在妙光王佛耳中,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哀鸣与警示。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远处风吼塔方向传来了第一声清越的钟鸣,宣告着黎明将至,祭风大典之日,正式来临。
那两名监视的灰衣人,在钟声响起的同时,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妙光王佛缓缓合上手中的《坐忘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风吼塔的方向。晨曦为塔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却驱不散他眼中看到的、萦绕在塔基的那层浓郁邪气。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轻声自语,“今日,便看这狂风,能否吹散这漫天妖氛。”
净坚也适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神色肃穆:“老师,时辰快到了。”
“嗯,”妙光王佛转身,目光清澈而坚定,“随为师去这祭风大典,会一会这城中的‘风伯’,与那藏于暗处的‘幽影’。”
师徒二人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袍,如同寻常早起赶去观看盛事的香客僧侣,从容地走出了“悦来”客栈,汇入了那些早早便向祭风坛方向涌去的人流之中。天色越来越亮,狂风城新的一天,在一种诡异的热闹与压抑交织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而风暴的中心,正是那座高耸入云的风吼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