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听泉集之行后,夏衍的生活似乎又多了一项隐秘的日常。他依旧每日去藏经阁,却不再仅仅埋首于书卷。他开始更留意阁中弟子们的闲谈碎语,从中捕捉山下凡俗世界的讯息。
何处灵谷欠收,何处有寒潮提前,哪家凡人遭了病厄无钱延请丹师…这些在修士们看来微不足道、甚至懒于入耳的琐事,却成了夏衍最为关注的事情。
一旦听闻,他便会在修行之余,寻个由头下山。有时是去听泉集,有时则会走得更远些,去到那些依附于昆仑山脉、却更加偏僻贫困的村落。
他依旧如上次一般,沉默而来,沉默而去。不显圣,不留名,只是用他那日益精纯凝练的温暖力量,做着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滋养濒死的禾苗,驱散侵袭家畜的瘟气,抚慰病痛中的孩童与老人,甚至只是给疲惫的樵夫送去一丝消除疲劳的安宁…
他的力量运用得越发巧妙。不再是简单的覆盖式滋养,而是能更精准地把握“度”,既有效缓解痛苦,又不过度干预自然规律,尽量不留下任何超乎常理的痕迹。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变化虽细微,次数多了,终究会引起注意。
起初,是听泉集的百姓间开始流传一些模糊的“祥瑞”之说。
“怪哉,俺家那几亩薄田,上次大雨后反倒长得更旺了!”
“谁说不是呢!我家娃儿前些日子咳得厉害,眼瞅着就不行了,没请郎中没吃药,自己就好了!睡得那叫一个香!”
“俺那天在山上砍柴扭了脚,疼得走不动道,坐在石头上歇口气,哎?就不疼了!你说奇不奇?”
人们将其归功于昆仑仙宗的庇佑,或是自家祖上积德,并未深究。
但很快,一些低阶修士也察觉到了异常。他们或许修为不高,但对灵气波动远比凡人敏感。他们虽无法清晰捕捉夏衍那迥异于灵力的力量,却能模糊地感觉到,在某些地方、某些时候,会出现一种极其温和、令人舒适的能量场,随后便有一些微小的“奇迹”发生。
流言渐渐传到了昆仑外门,甚至传入部分内门弟子耳中。
“听说了吗?山下近来有些古怪,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暗中帮助那些凡人。”
“我也隐约有所感应,那气息…非灵非煞,温和得很,却查不出源头。”
“莫非是什么成了精的山灵土地?或是某位师兄在修炼特殊的济世法术?”
“不像…倒像是…”
猜测种种,却无人联想到那个平日沉默寡言、总在看“杂书”的小孩子身上。夏衍的身份是隐秘的,普通弟子只知掌教真人带回一个孩童安置于清尘师叔祖处,具体缘由却无人知晓。
这一日,夏衍听闻西山脚下一个小村落遭了狼患,不仅牲畜损失惨重,更有夜归的村民被咬伤,伤势严重,缺医少药,恐难活命。
他心中焦急,待清尘道人离去后,便带着雪焰悄悄前往。
那村落比听泉集更为偏僻破败。受伤的村民躺在土炕上,已是气息奄奄,伤口溃烂,发出恶臭。家人围在一旁,哭声凄切,充满了绝望。
夏衍隐匿身形于屋外,集中全部心神,将体内那温暖慈悲的力量提升到极致,源源不断地渡入伤者体内。
这一次,伤势太重,他不得不动用比以往更强的力量。
精纯的能量不仅激发着伤者的生机,强力驱逐着侵蚀身体的妖狼煞气与病瘟,更开始 visibly 地愈合那可怕的伤口!
溃烂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口结痂,苍白的脸色重新泛起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强劲起来…
这变化过于明显,已然超出了“自愈”的范畴!
屋内的家人惊呆了,随即爆发出狂喜的惊呼:“活了!活了!山神显灵了!山神显灵了啊!”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四面八方磕头。
而就在此时,一道剑光自天际掠过,恰是两名完成宗门任务返回的昆仑内门弟子。下方村落中突然爆发的异常生机波动以及那村民的惊呼声,瞬间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下方有异常灵气波动!好生纯粹温和!”一人讶然道。
“不对…这非我昆仑道法气息!下去看看!”另一人神色一凝,按下剑光。
两道身影瞬间落在村中,强大的修士威压让狂喜的村民们顿时噤声,惶恐地跪伏在地。
其中一名面容较为老成的弟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已然伤势大好的村民,又仔细感应着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奇特而温暖的能量气息,眉头紧锁:“是何人在此施法?请现身一见!”
夏衍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这次弄出的动静太大,终究被发现了。他此刻若现身,身份必然暴露,后续麻烦无穷。
他当机立断,立刻收敛所有气息,借着村民和房屋的遮挡,抱着雪焰,身影疾退,向着山林深处遁去。他虽未正式修炼过高深遁术,但体内力量自然运转下,速度竟也不慢,且气息与山林草木融为一体,极难追踪。
那两名弟子察觉到能量波动迅速远去,立刻追出,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没入山林,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隐匿之法!”
“追!定要查个明白!”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施展神识搜索,甚至动用探查法器,都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那股温暖的气息仿佛彻底融入了自然,无迹可寻。
两人无功而返,面色凝重地回到村落,仔细询问村民。村民们只知磕头称颂“山神”,一问三不知。
“师兄,此事蹊跷!那力量绝非妖邪,甚至…甚至令人心生好感,但其来源不明,潜行于我昆仑脚下,恐非小事,需得禀报上去!”
“嗯,即刻回山禀报执事长老!”
夏衍一路疾驰,心跳不已,直到远远看见昆仑山门,才放缓脚步,整理了一下呼吸和仪容,装作无事发生般回到小院。
清尘道人早已站在院中,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夏衍低下头:“道长,我…”
“你可知方才险些暴露行踪?”清尘道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衍儿知错。”夏衍小声道,“只是那人伤得太重…”
“慈悲非错,然行事需有智慧,量力而行,更需顾及后果。”清尘道人道,“你之力特殊,一旦彻底暴露,引来窥探,纵是昆仑,亦难完全护你周全。届时,你欲行之慈悲,反倒寸步难行。”
夏衍心中一凛,彻底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的力量是双刃剑,能救人,也能为自己招来灾祸。
“弟子明白了。”他郑重应道。
当晚,便有两名执事长老来到清尘道人处,询问山下异常能量之事。清尘道人只淡淡道:“乃贫道试验一门新悟的疗愈小术,气息控制未尽全功,惊扰门下,已无碍。”
以他的身份地位,此言一出,执事长老自然不再怀疑,恭敬告退。
风波看似平息。
但夏衍知道,这只是开始。随着他救助范围的扩大和力度的增加,暴露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凭一腔热血行事。
他需要更巧妙的方法,更需要…属于自己的、能够真正践行并保护这份慈悲的“道”与“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在他心中悄然萌生。
不是为了争强斗胜,不是为了长生久世。
而是为了能更长久、更安全、更有效地…
去抚平世间的痛苦。
他看向藏经阁的方向,目光变得深邃。
那里的书海,或许埋藏着答案的碎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