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涧观后院,原本清幽的庭院此刻被一股无形的阴寒笼罩。供桌上的香炉不知何时被掀翻在地,香灰洒落一片狼藉,几张未燃尽的符纸被夜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低语,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凶险屏息。
异变陡生!
精魄入口的瞬间,并未带来预想中的清凉或滋养。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底层的极致阴寒,瞬间在迟闲川口中炸开!那寒气之猛烈、之纯粹,远超他体内蛰伏的阴蚀蛊!它不像冰,更像是一种凝固的、绝对零度的概念,带着亿万载深海的死寂与怨毒,顺着他的喉咙,如同决堤的冰河般汹涌灌入!
“呃——!”迟闲川双眼猛地瞪圆,瞳孔在刹那间收缩如针尖!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冻结,奔腾的热血化作凝固的冰棱,尖锐地刺穿血管壁;经脉如同被注入液态氮,寸寸冰封,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冰锥同时刺穿、搅碎,剧烈的绞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一层肉眼可见的、厚厚的、如同极地冰盖般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指尖、脖颈、脸颊疯狂蔓延!眨眼间便覆盖了他的皮肤、眉毛、睫毛乃至发梢!他呼出的气息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浓稠的白雾,随即化作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他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成了一个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雕!
“闲川!”陆凭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安全距离和科学分析,一个箭步冲上前!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迟闲川那只已经冻得僵硬、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右手!
入手的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刚从液氮中取出的万年玄冰!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瞬间穿透陆凭舟的皮肤,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蔓延而上!那股阴寒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仿佛要将他一同拖入那无边的冰狱!
陆凭舟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角青筋暴起!但他没有丝毫退缩!镜片后的眼神决绝如铁!他猛地咬紧牙关,不顾自身经脉被寒气侵袭的剧痛,全力调动起自身那磅礴精纯的“阳刃”之气!温暖、浩大、充满生机的金色气流,如同地心深处奔涌的熔岩,从他紧握的手掌,不顾一切地、汹涌澎湃地涌入迟闲川冰封的经脉!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插入千年寒冰!一股剧烈的、带着焦糊味的白气猛地从两人交握的手掌处升腾而起!迟闲川体内,至阴的寒流与至阳的暖流如同两支钢铁洪流轰然相撞!冰与火在他脆弱的经脉中展开了最惨烈的厮杀!
迟闲川的身体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舟,剧烈地颤抖、痉挛着!牙关紧咬,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响,脸色在惨白如纸与病态涨红之间急速变幻。极致的寒冷带来的麻木与灼热的阳气冲击带来的撕裂感交织在一起,带来的痛苦远超他经历过的任何酷刑!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霸道的力量生生撕裂成两半!
陆凭舟同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压力。他不仅要全力输出阳气对抗那恐怖的阴寒,还要承受两股力量在迟闲川体内激烈碰撞带来的可怕反震。每一次力量的交锋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胸口,他脸色苍白如金纸,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熨帖的衬衫,紧贴在后背,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但他紧握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坚定如磐石,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生命的暖流,如同在暴风雪中点燃唯一的篝火。
“小川叔叔!”阿普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挣扎着想从刘鹤山怀里扑过去,却被刘鹤山死死抱住。
“别过去!阿普乖!危险!”刘鹤山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焦急和无助。
赵满堂急得直跺脚,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祖师爷保佑!祖师爷开眼啊!”张守静双手做着道揖,紧闭双眼,嘴唇快速翕动,无声地诵念着经文。
蛊毒反扑!
就在这冰火交织的极致痛苦达到顶峰时,迟闲川体内蛰伏已久的阴蚀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它承受极限的至阴至阳之力彻底激活、搅动了!
“咕噜……咕噜噜……”
一阵诡异的、如同滚烫的沥青在沸腾翻滚的声音,猛地从迟闲川腹部深处传来!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腹部,脸上瞬间扭曲,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那阴蚀蛊仿佛被这冰火两重天逼到了绝境,开始疯狂地分泌出更加阴毒、更加污秽的黑色粘液,试图侵蚀迟闲川的脏腑根基,做最后的反扑!
同时,之前被柳树精魄和纯阳血魄削弱但未根除的蛊毒残渣,也被彻底引动,与太阴精魄的寒气、陆凭舟的阳气以及阴蚀蛊的垂死反扑混作一团,在他体内形成了一片狂暴的能量炼狱!
迟闲川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皮肤下仿佛有无数黑色的小虫在疯狂蠕动、挣扎,凸起又凹陷,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如同中了剧毒!
“撑住!闲川!运转心法!引导它们!别让它们乱窜!”陆凭舟感受到他体内更加混乱狂暴的能量冲突,心急如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尾音。
迟闲川在无边的痛苦和意识模糊的边缘,凭借着一丝残存的清明和刻入骨髓的强大意志力,强行运转起《玄元心法》!他艰难地引导着陆凭舟输入的磅礴阳气,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着一叶扁舟,不再与那至阴寒气硬碰硬地冲撞,而是尝试着将其包裹、融合!同时,他以自身为熔炉,以天生偃骨为核心,强行将体内肆虐的阴蚀蛊毒、残留的阴寒蛊气、以及太阴精魄的本源寒气,一同卷入这狂暴的能量漩涡中,试图将其炼化!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起舞,又似在沸腾的火山口炼丹,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爆体而亡的万劫不复之地!
“噗——!”迟闲川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并非鲜红,而是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和极致的寒意,落在地上,“嗤嗤”作响,竟瞬间凝结成一小滩冒着寒气的黑色冰晶!
随着这口蕴含着剧毒和阴寒的黑血喷出,他体内狂暴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能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哇——!”迟闲川猛地挣脱陆凭舟的手,尽管陆凭舟仍想紧紧抓住,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几乎是连滚爬地向院角的厕所冲去。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剧烈地弓起,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出的,并非食物残渣,而是大量粘稠、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气和浓烈腥臭的液体!那液体中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如同黑色冰晶般的颗粒和丝丝缕缕蠕动的黑气!这正是被太阴精魄本源之力与陆凭舟的至阳之气合力炼化、逼出体外的阴寒杂质、蛊毒残渣以及阴蚀蛊的秽物!
呕吐持续了足有十几分钟。迟闲川吐得昏天黑地,每一次呕吐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痉挛和痛苦的干咳。他感觉自己的胆汁都要被吐出来了,喉咙火辣辣地疼。每吐出一口黑冰粘液,他身体的颤抖就减轻一分,覆盖体表的厚重白霜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一层,脸上的青黑之色也渐渐褪去,显露出原本的苍白底色。
陆凭舟一直紧跟在旁,一手用力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稳稳抵在他后心“灵台穴”上,持续输送着温和却坚定的阳气,如同涓涓暖流护住他几近枯竭的心脉,帮助他稳定体内翻腾的气血,抵御着残余寒气的反扑。他甚至顾不上那溅落在自己昂贵皮鞋和裤脚上的、散发着恶臭的黑冰污秽。
终于,迟闲川停止了呕吐。他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鬓边淌下,浸透了靛青色的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然而,当他缓缓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去嘴角残留的污迹,抬起那双依旧带着疲惫却异常清亮的眼睛时,陆凭舟、刘鹤山、张守静、赵满堂,以及被刘鹤山抱着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的阿普,都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变化。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蜕变。
眉宇间长久笼罩的、如同阴霾般的阴郁、沉重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蛊毒折磨的疲惫感,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朗、明澈与……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仿佛拂去了蒙尘的明珠,重绽光华。他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那是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和体力透支,是一种健康的虚弱,而非之前的病态灰败。
那双总是带着慵懒或戏谑的桃花眼,此刻亮得惊人,如同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深邃而充满生机,仿佛能洞穿虚妄,映照着漫天星辰。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骨骼发出一阵清脆的噼啪轻响,如同久未上油的机器重新变得顺畅灵活。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和舒畅感,仿佛每一个肺泡都被洗涤干净。
体内灵力运转,再无半分滞涩,如同山涧清泉,汩汩流淌,圆融自如,奔涌不息。那股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了他数月、日夜侵蚀他生机和灵力的阴寒刺痛感,彻底消失了!体内一片暖洋洋的,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
“呼……”迟闲川长长地、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浊气和阴霾全部吐出,化作一道白雾消散在夜空中。他转过身,看向一脸担忧和紧张、此刻终于松了口气的陆凭舟,以及围拢过来的众人,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劫后余生喜悦和无比轻松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拨云见日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庭院中的阴寒与凝重,耀眼而温暖:
“没事了。”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清晰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阴蚀蛊……被彻底拔除了。感觉……”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奔腾的灵力,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前所未有的好。”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而且……好像因祸得福,这太阴精魄的本源之力……似乎帮我彻底洗练了一遍经脉根骨?连以前练功留下的几处暗伤淤堵都感觉不到了?这感觉……啧,”
他轻轻跺了跺脚,仿佛要确认身体的轻盈,“轻飘飘的,像是能飞起来似的。”
陆凭舟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和轻松的笑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喜悦如同暖流般涌上心头,驱散了方才的惊惧。
他推了推有些滑落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没事就好。”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实的四个字。
“哇!小川叔叔好了!好了!不痛痛了!”阿普在刘鹤山怀里破涕为笑,开心地拍着小手,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无比灿烂。
赵满堂激动地直搓手,眼眶都有些发红:“太好了!太好了!祖师爷保佑!川哥,你刚才可吓死我了!那吐出来的黑冰……我的天,看着就邪门!跟地狱里倒出来似的!”
张守静和刘鹤山也双手也做道揖,对着主殿方向深深一揖,连声道:“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多谢祖师爷护佑!”
夜色依旧深沉,月涧观后院却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与如释重负的轻松。净化仪式的凶险已然过去,蜕仙门种下的最大阴霾暂时被驱散了一角。然而,网络的暗流仍在涌动,蜕仙门的最终仪式仍在暗中推进。
拔除了体内最大隐患、如同解开了枷锁的迟闲川,站在清冷的夜风中,感受着久违的力量在体内奔涌,眼神锐利如初升的朝阳,已然做好了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最终对决的准备。而站在他身旁的陆凭舟,看着他那重新焕发生机的侧脸,镜片后的目光深沉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