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柱带回的消息,验证了云湛的猜测。陈记、广丰隆、永昌号几家糖商,不仅在核心产区联手抬价,更利用多年积累的影响力,或明或暗地威胁那些与林家接触的农户,甚至买通了几个市集的牙人,有意阻挠林家的收购。一时间,林家糖坊的原料供应线,在几股合力的绞杀下,岌岌可危。
“先生,按您吩咐,我们的人去了新会、香山一带,那边价格暂时还算平稳,但路途遥远,运输损耗大,且品质良莠不齐,难以满足我们试产对原料的高要求。”赵德柱面带忧色,“而且,陈记他们的触角伸得很快,恐怕用不了多久,那边的价格也会被带动起来。”
云湛站在糖坊初具规模的压榨间里,手指拂过那架尚未正式投入使用、却寄托着工艺革新希望的辊式榨机。冰冷的木质和铁质部件触感坚实。他眉头微锁,对方的反应速度和协调能力,比他预想的更强。看来,这几家地头蛇为了维护自己的地盘,是真舍得下本钱,也够团结。
单纯的分散收购和价格跟随,或许能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且容易陷入对方最擅长的价格消耗战。必须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打破这个围剿联盟,或者……从根本上动摇他们的原料控制基础。
他将情况与自己的分析,通过赵德柱连夜送进了林府。
第二日,林薇薇便亲自来到了城西糖坊。她今日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藕荷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秀发简单挽起,眉宇间少了平日的温婉,多了几分属于林家大小姐的果决与锐气。
她没有过多查看工程进度,而是直接将云湛和赵德柱叫到了那间临时的设计室。
“情况我已尽知。”林薇薇开门见山,声音清冷,“陈记、永昌号这几家,仗着多年根基,欺行霸市惯了。以往盐业他们插不上手,如今见我们涉足糖业,便想依样画葫芦,将我们扼杀于襁褓之中。倒是打得好算盘!”
她美眸中寒光闪烁:“既然他们不讲规矩,联合抬价,以本伤人,那我们也不必再客气。”
“小姐有何良策?”云湛问道。他知道林薇薇既然亲自前来,定然已有计较。
林薇薇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不是自恃掌控了大部分蔗农,能左右货源吗?那我们就从根子上,松动他们的掌控。”
她转向赵德柱:“德柱,你带人,拿着我的名帖,去寻那些历年受陈记、永昌号压价、克扣,甚至因借贷而被长期捆绑的中小蔗农。不必找太多,找十几个最有怨气、胆子也稍大些的就行。告诉他们,林家愿意以高于当前市价一成的价格,与他们签订三年的甘蔗保价收购契约!而且,预付三成定金!只要他们答应,今后产出的甘蔗,优先卖给林家!”
保价收购!预付定金!
赵德柱眼睛猛地一亮。这手笔可就大了!对于那些常年被大糖商压榨、收入不稳、甚至负债累累的中小农户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长期保障!高于市价一成,还有定金可拿,足以让许多人心动,甚至敢于冒着得罪老主顾的风险!
“小姐英明!”赵德柱激动道,“此计一出,定能分化那些农户!陈记他们能临时抬价,却未必舍得,也未必有能力与所有农户签订长期的保价契约!尤其是那些他们原本就轻视、压榨的中小户!”
云湛也是心中赞叹。林薇薇这招,看似是更高的价格承诺和资金付出,实则是精准打击了对手联盟最脆弱的一环——那些并非铁板一块、且对旧糖商心存不满的原料供应者。用长期的利益捆绑和预付定金的诚意,去冲击对方临时性的价格联盟。这是典型的以本伤人,但伤的是对方的“势”,而非无谓地拼消耗。
“不止如此。”林薇薇继续道,显然思虑周详,“你放出话去,林家此次建糖坊,意在革新制糖工艺,所产新糖,品质将远超市面所售。届时,不仅需要大量优质甘蔗,更会优先考虑与信用良好、提供稳定优质货源的农户长期合作,甚至……可以帮助部分有潜力的农户,改良蔗种,提高产量。”
改良蔗种,提高产量!这又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承诺!对于靠天吃饭、看地收成的农户而言,增产就意味着更多的收入,是实实在在的恩惠。
“我还会让府中账房,以林家的名义,向几家与我们交好的钱庄打个招呼。”林薇薇语气转冷,“若陈记、永昌号等,因囤积甘蔗或抢购而需要大笔借贷周转……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釜底抽薪!既在原料端分化拉拢,又在资金端施压!林薇薇这是要动用林家的整体势力和商业信誉,多管齐下,彻底打破对方的围剿!
云湛看着眼前这个杀伐果断、思虑缜密的少女,心中暗凛。这才是真正传承数代的商业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该有的模样,平时或许温婉聪慧,一旦触及家族核心利益,立刻能展现出雷霆手段和深远的布局能力。
“小姐思虑周全,云某佩服。”云湛拱手道,“如此双管齐下,料那几家糖商,难再形成铁板一块。”
“先生过誉了,若无先生奠定根基,薇薇也无从施展。”林薇薇脸色稍缓,“此事便如此定下。德柱,你立刻去办,务必隐秘而迅速。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第一批签下契约的甘蔗送进糖坊!”
“是!小姐!”赵德柱领命,精神抖擞地出去了。
林薇薇又对云湛道:“原料之事,先生可暂放宽心。糖坊建设与工艺试制,还需先生多多费心。新糖品质,才是我们最终破局、甚至反制他们的利器。”
“小姐放心,云某省得。”云湛点头。
林薇薇的策略很快显现出威力。
赵德柱带着人手和林薇薇的名帖,秘密接触了一批早就对陈记等商号积怨已久的中小蔗农。保价契约和预付定金的诱惑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当林家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实力(贡盐供应商的金字招牌和预付的真金白银)时,很快便有人心动。第一批三家胆子较大的农户,悄悄与林家签订了契约,拿到了沉甸甸的定金。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虽然刻意隐秘,但还是在部分蔗农圈子中悄然传开。接着,林家愿意帮助改良蔗种的风声也若有若无地流传出去。
与此同时,陈记、永昌号等几家很快发现,他们高价囤积的甘蔗开始变得有些“烫手”。预期的、持续的价格战并未出现,林家只在部分区域小幅提价收购,主力似乎转向了更偏远地区和一些他们原本不太在意的小农户。而他们为了抢购和囤货,占用了大量流动资金,原本指望通过后续操控市场或转卖给其他小糖坊来回本,却发现林家的“保价契约”和“改良蔗种”传闻,开始动摇一部分观望农户的心态,市面上的优质甘蔗流通量并未如预期般被完全掐死。
更要命的是,当他们试图向相熟的钱庄借贷更多资金以维持这场价格战时,却遭到了或直接或委婉的推脱。钱庄掌柜们打着哈哈,不是说银根紧张,就是说需要更多抵押,态度与往日大相径庭。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林家出手了。
“岂有此理!林家欺人太甚!”永昌号的少东家气得摔了茶杯。
陈老倌则眉头紧锁,水烟抽得吧嗒吧嗒响:“保价契约,预付定金……林家这是要扎根啊。他们哪来那么多现银?”
“定然是贡盐的收益!”广丰隆的东主恨声道,“我们失算了,只想着抬价让他们成本高涨,却没想到他们直接用钱砸,分化农户,还要搞什么改良蔗种!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原本看似铁板一块的围剿联盟,在林家多方位、立体式的反击下,开始出现裂痕。各家投入的资金压力、对未来的担忧、以及林家展现出的雄厚财力与长远打算,让联盟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继续硬扛,代价巨大,且未必能阻止林家糖坊的建成;就此收手,又心有不甘,且前期投入可能部分亏损。
就在他们犹豫、争吵、算计之际,第一批与林家签约的农户,已经将品质上乘的甘蔗,绕过他们的眼线,悄悄送入了城西那座日渐神秘的糖坊。
糖坊内,第一台试验型辊式榨机,在牛力的牵引下,发出了沉重的、令人期待的转动声。清甜的蔗汁,汩汩流出,流入准备好的池中。
原料供应的危机,在林薇薇以家族之势的强力干预下,被暂时打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关于糖业未来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旧的势力不会轻易退让,而林家与云湛,已经稳稳地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