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法租界边缘那栋不起眼的公寓楼内,气氛压抑而紧张。代号“竹叶青”的赵明远,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与一丝不安,审视着眼前被蒙眼绑缚、衣衫褴褛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汉子。这便是“翻江龙”匪帮送来的“战利品”之一——革新公司警卫营的“副队长”,代号“山鹰”。
旁边桌上,摆放着几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是看似寻常的沙石,但在赵明远看来,这无疑是革新公司急需的“高纯度石英砂”样本,证明了情报的准确性。
“松绑。”赵明远示意手下,用的是带着江浙口音的官话,试图营造一种并非日方的氛围。
蒙眼布被取下,“山鹰”(实为“暗流”精锐队员高志强伪装)适应了一下光线,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赵明远身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与桀骜。
“你们是什么人?敢劫军委会特供厂商的货,胆子不小!”“山鹰”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先声夺人。
赵明远皮笑肉不笑:“呵呵,兄弟,乱世之中,混口饭吃而已。鄙人赵明远,做些小生意。请兄弟来,只是想问几句话,问清楚了,自然礼送出境。”
“呸!”“山鹰”啐了一口,“少来这套!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想从老子嘴里掏出东西,做梦!”
“兄弟是条汉子,赵某佩服。”赵明远并不动怒,慢条斯理地踱步,“不过,兄弟何必为陈霄卖命?他一个上海来的混混,仗着有点关系和运气,在武汉搅风搅雨,能成什么气候?如今连给你们实验室送材料的船都保不住,可见也是外强中干。”
“山鹰”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愤怒”,梗着脖子道:“陈先生对我们恩重如山!实验室更是……更是关乎抗战大局!你们这些发国难财的蛀虫,懂个屁!”
他这番表现,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一个忠诚部下对主上的维护,以及对事业受阻的愤懑。
赵明远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判断着真伪。他话锋一转,开始询问“警卫营”的编制、装备、日常巡逻路线,特别是“烛龙”实验室的具体位置和安保细节。
“山鹰”起初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但在赵明远“耐心”的“劝导”(夹杂着暗示性的威胁和利诱)下,他开始“艰难”地、零碎地吐露一些“无关紧要”或“半真半假”的信息。比如警卫营大概人数(略有夸大),装备不错(但未提具体型号),实验室在革新公司后院(大致方位正确,但细节模糊),戒备森严,有明哨暗哨等等。
这些信息,既满足了一部分赵明远的好奇心和验证需求,又并未触及真正的核心机密,反而强化了实验室重要性及防守严密的印象。
当赵明远问及这批“石英砂”的来源和后续补充渠道时,“山鹰”表现出更大的“抗拒”,但在“无奈”之下,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这批货是通过“辰溪那边的老朋友”弄到的,下次交易可能要换个地方,具体是走岳阳还是宜昌线路,还没定,要等上面通知。
这个信息,立刻引起了赵明远的高度兴趣。这意味着革新公司有一条绕过常规渠道的秘密物资输入线!若能掌握这条线,不仅能断其供给,甚至可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关联人员。
审讯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山鹰”表现得既有军人的硬气,又有在困境下被迫透露信息的“挣扎”,演技堪称完美。最后,他“疲惫”而“颓然”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赵明远自觉收获颇丰,满意地让人将“山鹰”带下去“好生看管”,实则严密囚禁。他立刻将审讯记录和“石英砂”样本,通过秘密渠道紧急送往上海“梅机关”总部。
在发给影佐祯昭的电文中,赵明远详细汇报了行动“成果”:成功劫毁革新公司关键原料,俘获其警卫营副队长,并初步掌握了对方秘密运输渠道的线索及实验室安保的大致情况。他判断,革新公司的光学研发因原料被断将受到“严重挫折”,陈霄目前应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建议总部支持他顺着“辰溪-岳阳\/宜昌”这条线继续深挖,争取彻底切断革新公司的外部输血通道,甚至设伏抓捕更多核心人员。
影佐祯昭接到报告后,会作何反应,尚不可知。但在武汉,“暗流”对赵明远及其关联人员的监控,却因这次“成功”的行动而变得更加容易。赵明远志得意满,活动更加频繁,与杂货铺老板、德国洋行经理乃至一些可疑官员的接触也少了些许顾忌,这为“暗流”摸清其整个网络提供了绝佳机会。
革新公司内,陈霄听着孙耀祖关于赵明远动向的汇报,以及王雷关于“山鹰”已被“成功”囚禁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告诉高志强(山鹰),坚持住,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下一步,要看影佐祯昭会不会咬‘秘密运输线’这个饵了。”陈霄吩咐道。
“明白!”孙耀祖点头,“另外,陈先生,苏小姐那边传来消息,华中日化厂的厂址已经初步选定在汉阳,相关注册手续也在加紧办理,她询问您关于设备采购清单的最后意见。”
“回复苏小姐,设备清单我稍后确认。让她按计划推进即可。”陈霄揉了揉眉心。明面上的商业布局不能停,这既是掩护,也是真正的根基。
他走到窗边,看着武汉阴沉的天空。假俘虏已经将错误的情报传递出去,迷雾已经布下。影佐祯昭是老狐狸,未必会全信,但只要他对此产生兴趣,投入资源进行调查,就必然会露出更多破绽,也会被引向错误的方向。
现在,比拼的就是耐心和细节。看谁先犯错,看谁的布局更能经得起考验。
武汉的这盘棋,已然到了中盘绞杀的关键时刻。而他埋下的这颗“钉子”,正在敌人的心脏地带,悄然发挥着作用。真正的胜负手,或许就取决于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