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芬的大儿子赵文强，突然凑了过来，问道：“妈，你不是总希望小舅舅能出门转转吗？
现在小舅舅终于肯出门了，你为啥又哭了。”
杜玉芬被儿子的声音拉回神，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扯出个笑来：“妈没哭，是风大，迷了眼。”
赵文强歪着头，显然不信：“可今天没风啊。”
杜玉芬一时语塞，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目光又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村口：“你小舅舅……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你小舅舅从前在部队，那是多精神的一个人。
回家探亲的时候，骑着二八大杠，从村头到村尾，多少姑娘偷偷看着他。”
她的眼神飘远了，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军装、意气风发的青年。
“可这些年……”杜玉芬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
“他连个门都不敢出，心里该多难受。”
赵文强似懂非懂地眨着眼：“可现在他出门了啊，还有小舅妈陪着。”
杜玉芬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又红了。
这次她却笑了笑，轻轻点头：“是啊，你小舅妈是个好的。”
她最后望了一眼村口，转身往院里走，一边走一边念叨：
“晚上得做点好的，等你小舅舅他们回来吃。”
阳光洒在院子里，鸡鸭在脚边咕咕叫着。
杜玉芬弯腰拾起刚才扔下的簸箕，重新撒起谷子来，只是这回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赵大强赶着牛车，不时回头看看。
杜衡靠在车板上，身子随着牛车的节奏轻轻摇晃。
风从田野上吹来，带着稻花初开的清香。
杜衡微微眯起眼，看着路旁的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有几个正在插秧的村民直起腰来，看见牛车上的人，都愣了愣。
“杜家那小子出门了？”有人小声嘀咕。
“是啊！还有他那个新媳妇陪着呢......”
杜衡的脊背不自觉又绷紧了。
叶蓁蓁正低头整理着挎包，像是随口说道：
“今年的秧苗长得真好。我小时候最怕这个时节，一下田腿上全是蚂蟥。”
她的话像一阵微风，轻轻拂散了空气中无形的紧绷。
赵大强接过话头：“可不是嘛！昨儿个我下田，裤腿上挂了七八条！”
牛车吱呀吱呀地前行，路过一片竹林。
叶蓁蓁从挎包里取出水囊，先递给杜衡：“喝口水吧。”
杜衡迟疑了一下，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清凉的井水滑过喉咙，他这才发觉自己这一路都紧张得口干舌燥。
“快到了。”赵大强指着前方，“瞧见那排红砖房没？那就是供销社。”
杜衡顺着望去，只见村道尽头矗着几间平房，房前空地上停着几辆自行车。
他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那里会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
赵大强顺着方向正要赶车往供销社去，叶蓁蓁却忙叫住了他：
“大姐夫，先不急着去供销社！
能不能先拐去卫生院一趟？我想去看看有没有招工的消息。”
赵大强愣了一下，随即憨厚地点头：“成，顺路的事儿，坐稳了哈。”
他轻轻抖了下缰绳，老牛听话地转向了通往卫生院的那条土路。
杜衡靠在车板上，目光落在叶蓁蓁的侧影上。
她要去卫生院找工作？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问出口。
牛车晃晃悠悠，很快就在几间白墙灰瓦的平房前停了下来，门边挂着“红星公社卫生院”的木牌。
“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进去问问就出来。”
叶蓁蓁说着，利落地跳下牛车，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朝着诊室方向走去。
杜衡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廊下，卫生院里消毒水的气味隐隐飘来，混合着草药的味道，让他有些恍惚。
叶蓁蓁脚步轻快地走进卫生院，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夹杂着苦涩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她环顾四周，只见走廊里零星坐着几个等候看病的村民，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护士服的姑娘正端着搪瓷盘从一间诊室里出来。
“同志，请问一下，”叶蓁蓁上前，语气礼貌，“咱们卫生院最近招工吗？”
小护士打量了她一下，朝着走廊尽头扬了扬下巴：“招工的事得问护士长，她在最里面那间办公室。”
“谢谢啊。”叶蓁蓁道了谢，顺着指引走过去，在虚掩的门上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利落的女声。
叶蓁蓁推门进去，看见一位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的女同志正伏案写着什么，她胸前挂着听诊器，应该就是护士长了。
“护士长您好，我叫叶蓁蓁，是清河大队的，请问卫生院需要人手吗？我想来试试。”叶蓁蓁站直身子，语气不卑不亢。
护士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了看她：“我们药房确实缺个抓药、整理药材的。你什么文化程度？”
“我刚大学毕业，而且学的是中医专业。”叶蓁蓁回答。
护士长正准备端起搪瓷缸喝水的手顿在了半空，她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叶蓁蓁，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审视：
“大学生？还是学中医的？那你咋不去县医院，跑到咱这公社卫生院来了？”
这年头，大学生可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是正经医学院毕业的。
这样一个人才，跑到他们这小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叶蓁蓁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她神色不变，语气平和地解释：
“护士长，不瞒您说，我是咱们清河大队土生土长的人。
家里有病人需要我照顾，就想留在这儿，也能为咱公社出份力。”
她顿了顿，眼神坦诚，“而且，我觉得基层更锻炼人，药材从辨认、炮制到使用，都能亲手过一遍，比在大医院光看理论强。”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表达了扎根基层的意愿，又点明了自己专业的实践优势。
护士长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些，眼里多了几分欣赏。
她放下缸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推到叶蓁蓁面前：
“口说无凭。你既然学中医，那我考考你。
写几个常见的方子我看看，就写……治疗风寒感冒和脾胃湿滞的。”
这是要考校真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