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水滚得咕嘟咕嘟响，叶蓁蓁正准备把今天在供销社新买的那点白面条抖落进锅里。
这年头，村里家家户户晚上多是喝点玉米糊糊就对付了，弄点鸡蛋白面可是稀罕事。
她来自现代的习惯到底改不了，总觉得杜衡伤了身子，爷爷又劳累一天，该吃点细粮。
杜衡从杂物间出来后，不说话，眼睛却跟着她在厨房里打转。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还有两声咳嗽，是杜老爷子下工回来了。
杜衡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杜老爷子，开口道：
“爷爷回来啦？”
叶蓁蓁听到声音，从灶房探出半个身子，灶火映得她脸红红的，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她手里还拿着搅面条的筷子，声音脆生生的：“爷爷，您先洗把手，歇会儿，这面条马上就能吃！”
杜老爷子扛着锄头闻到香味愣了一下。
等他洗了手走进灶房，看见锅里翻滚的白面条和旁边碗里煎的鸡蛋，眼睛都瞪圆了：
“这……蓁蓁啊，这白面……还有鸡蛋？”
叶蓁蓁把面条挑进碗里笑着转头：“爷爷，杜衡需要补补身子，您也累了一天……”
“这太费钱了！”
杜老爷子搓着手，眉头皱得紧紧的，“咱家这光景，哪能这么吃？玉米糊糊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叶蓁蓁盛着面，声音轻柔却坚定：“爷爷，以后会好的。”
饭桌上，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条摆着。
叶蓁蓁端起杜衡那碗，小心地吹凉，夹起一筷子送到他嘴边。
杜衡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她。
“快吃呀，一会儿坨了。”
叶蓁蓁笑着催他，自己赶紧扒拉两口面，又夹起一筷子吹凉，自然地递到他唇边。
杜老爷子看着孙媳妇一口一口喂孙子，自己都顾不上好好吃，心里百感交集。
他低下头，默默吃着自己那碗面。
吃到一半，叶蓁蓁放下自己的碗，擦了擦嘴：
“爷爷，我跟您说个事。我找到工作了，在卫生院药房，明天就去上班。”
杜老爷子端着碗的手顿住了，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深刻了许多。
他看了看叶蓁蓁，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沉默的孙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工作……是好事。就是……蓁蓁啊，你这一去上班，衡子他咋办……”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份害怕孙媳妇有了出路，就不再管自家这个残废孙子的恐慌，几乎写在了脸上。
叶蓁蓁立刻明白了老人的顾虑。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温软却带着力量：
“爷爷，您放心。我出去工作，是想让这个家好起来，想让杜衡好起来。”
杜老爷子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看向需要人喂饭的孙子，笑容又僵在脸上：
“可是蓁蓁，衡子他这样……你这一走，他连口热饭都……”
“爷爷您放心，”叶蓁蓁又喂杜衡吃了一口面，转头认真地说，
“我跟大姐说好了，白天她过来帮您和杜衡做一下中午饭。
而且，我上班的地方就在红星公社，早饭和晚饭我来做。
她转头看向杜衡，语气认真：“等我发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请更好的医生来给杜衡看手。”
杜老爷子愣住了，他看着叶蓁蓁眼中毫无作伪的真诚和决心，又看向杜衡。
许久，杜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也带着心酸：
“好……好孩子，爷爷……爷爷信你。你去吧，家里……有爷爷呢。”
“谢谢爷爷！”叶蓁蓁脸上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饭后，叶蓁蓁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端去灶房清洗。
杜衡站起身，对着杜老爷子低语了一句：“爷爷，您来一下。”
便引着老爷子又去了那间杂物间。
叶蓁蓁在厨房里，听着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和轻微的碰撞声，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继续低头洗碗。
没过多久，她正擦着手从灶房出来，就看到杜老爷子有些吃力地推着一个什么东西，从杂物间门口挪了出来。
而杜衡就跟在老爷子身后。
杜老爷子的手上沾满了灰尘和油污，贴在额角的银发也有些凌乱，甚至脸颊上都蹭了一道黑印。
当叶蓁蓁看清老爷子推出来的那样东西时，她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睁大了。
那是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虽然看上去很旧，车架上的漆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铁锈，轮毂和链条上也满是污垢，但它的结构看起来是完整的！
显然，刚才他们进去，就是在翻找和整理这辆自行车。
“这……这是……”叶蓁蓁的声音因为惊喜而有些结巴。
杜老爷子喘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
“这是衡子之前骑的车，出事后……就扔杂物间里再也没动过。没想到，还能推得出来。”
叶蓁蓁心口猛地一热，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杜衡。
杜衡却偏开视线，将目光落在锈迹斑斑的车轮上，言简意赅地说：
“收拾了一下应该还能用。你上班，路远，用得着。”
暮色四合，小院里尚未点灯，只有天际最后一抹微光，勾勒出自行车模糊的轮廓，也勾勒出杜衡沉默而挺拔的身影。
杜老爷子看着那辆重见天日的自行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怀念，也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定了定神，像是要把那点酸涩压下去，随即挽起袖子，露出干瘦却筋骨结实的手臂，对叶蓁蓁道：
“蓁蓁，去打盆水，拿块旧布来。这车放了这么久，得好好拾掇拾掇才能骑。”
“哎！好！”叶蓁蓁脆生生应着，连忙转身去张罗。
她心里暖烘烘的，动作也格外利索，很快就端来一盆清水，手里还拿着一块虽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棉布。
杜老爷子接过布，蘸了水，开始用力擦拭车架上的积灰和锈迹。
他的动作很仔细，布满老茧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冰冷的铁架。
叶蓁蓁也没闲着，在一旁帮忙拧干布巾，递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