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色作战服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只受惊的灰耗子,在迷宫般的地下乱窜。
在他身后,那名为“湮没之井”的宏大空间正在崩塌,仿佛有一千吨烈性炸药在那个深坑里同时引爆,又像是几头太古时代的巨兽正在那里举行一场足以把地壳踩碎的踢踏舞派对。
轰鸣声震耳欲聋。
男人的牙齿在打战,全身的骨骼都在跟随着那个疯狂的节奏共振。
他曾以为自己是这条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之一,受雇于神秘的雇主,潜入这所学院,盗取神之造物。
他有战术素养,有最先进的装备,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直到刚才,他亲眼目睹了那场诸神之战的一角。
“该死!该死!该死!”
他在心里疯狂地咒骂着,脚下的战术靴在积水的地面上踩出凌乱的水花。
他冲进预定的c号逃生通道,这是他早在潜入前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线路图中的“安全通道”。
然而,刚拐过弯角,一股灼热的气浪就如同一面实体的墙壁般拍在了他的脸上。
前面的通道断了。
并不是因为塌方,而是被某种恐怖的高温直接融化了。
钢筋混凝土的结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流体状,红热的岩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两道快得看不清的人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那是刀剑相撞迸发的火星,仅仅是溢出的余波就切断了这条直径三米的加固通道。
男人猛地刹住脚步,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一股焦糊味。
他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动作连贯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他又折回了濒临毁灭的边缘区域,贴着那些还在颤抖的墙壁,向着最后的一条备用路线狂奔。
那是位于区域尽头的一部重型货运电梯,设计初衷是为了运送大型炼金设备,只有在最高级别的紧急状态下,持有黑卡的人才能激活。
还好,他手里攥着一张黑卡。
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的臭氧味和硫磺味。
头顶的照明灯早就爆了一大半,剩下几盏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
近了,那个电梯井就在前面。
男人在心里感谢了漫天神佛,虽然他不知道在这个只有龙族怪胎横行的地方,上帝还好不好使。
他冲过最后的转角,举起手中的黑卡准备刷卡。
动作僵在半空。
有人捷足先登。
在那扇厚重的钛合金电梯门前,站着一个背影。
那家伙穿着一身卡塞尔学院标志性的墨绿色校服,只不过此刻那校服已经变成了布条装,后背处彻底炸裂,露出的背部肌肉线条分明得像是花岗岩雕刻出来的,上面还沾满了灰尘和碎石屑。
那人正背对着他,怀里死死地抱着一个黄铜色的、看起来像是加大号咸菜坛子或者骨灰盒的玩意儿。
另一只手正像个急着去赶早高峰地铁的上班族一样,疯狂地猛戳那个上行按钮。
“快点啊!快点啊!这时候玩什么矜持?知不知道下面都要变成高压锅了!”那个背影一边戳一边碎碎念。
黑衣男人愣住了。
这个人他认识,或者说,几分钟前他刚刚单方面地“认识”了这位。
男人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是几分钟前那个全身泛着青铜色光泽、如同魔神降世般举起几吨重石棺的一幕。
那个画面给他的冲击力,并不亚于那个能融化岩石的女孩。
“你也等电梯?”
前面的芬格尔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地回过头来。
那张被烟熏得乌漆墨黑的脸上,露出了一口标志性的白牙。
他怀里紧紧护着那个黄铜罐子,姿势像极了正在逃难还要顺走东家花瓶的家贼。
黑衣男人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背部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暴起伤人或者……跪地求饶的准备。
在见识过这家伙的力量后,他对自己那点引以为傲的格斗技巧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是……是的。”男人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我有卡。”
他扬了扬手中的黑卡,那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逃生的钥匙。
按照常理,这种绝密电梯没有黑卡是不可能运作的。
“哦,那你运气不错。”芬格尔甚至没有多看那张黑卡一眼,而是继续回过头去盯着电梯上方的指示灯,
“我也在等电梯,但这破玩意儿好像有点便秘,这么半天都不下来。”
“你……没有卡?”男人忍不住问。
“没有啊。”芬格尔理直气壮地回答,一边说一边用手肘又不死心地撞了一下那个按钮,
“我是穷学生嘛,哪里会有这种高级货。
我就是寻思着这种时候,学院应该会有什么应急机制吧?
比如感应到这里有个帅哥快要挂了,就自动派个电梯下来接驾之类的。”
男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算什么烂话?
你当这是声控电梯吗?
还是靠脸刷卡?
就在男人准备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黑卡去刷那个感应器的时候,令他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叮”的一声脆响,在四周震耳欲聋的背景轰鸣声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电梯门上方的红色指示灯从“锁定”瞬间变成了“通行”,紧接着,那扇厚达二十厘米的合金门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宽敞明亮的轿厢。
男人石化了。
还真他妈是刷脸的?这个一脸颓废相的家伙,在那个人工智能伊娃的判定系统里,权限难道比黑卡还高?
“你看,我就说我是靠脸吃饭的。”芬格尔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睛,那副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愣着干嘛?进来啊!等着下面那些怪物上来请你吃烧烤吗?”
说着,芬格尔像是泥鳅一样钻进了电梯,并且非常贴心地按住了一侧的“开门”键。
男人迟疑了一秒。
理智告诉他,和这个深不可测的怪物待在一个封闭空间里极其危险,但求生本能告诉他,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咬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进了电梯。
“关门关门!快快快!走你!”
芬格尔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带出了一片残影,明明只是按个关门键,硬是被他按出了街机厅打拳皇发必杀技的气势。
合金门缓缓合拢,将那些恐怖的轰鸣、灼热的气流、以及那即将毁灭一切的威压,统统隔绝在了外面。
电梯轻微震动了一下,开始平稳地上升。
轿厢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仿佛刚才的地狱之旅只是两人的一场幻觉。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安静得有些尴尬。
男人靠在轿厢的角落里,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虽然他知道这没什么用。
他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
芬格尔并没有看他,而是低头温柔地查看着怀里的那个黄铜罐子,甚至还伸出脏兮兮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罐身沾的一点灰尘。
那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那是……什么?”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他是个识货的人,那个罐子上铭刻的炼金矩阵古老而繁复,隐隐透出的气息让他感到心悸。
“这个?”芬格尔抬起头,把罐子往怀里紧了紧,一脸无辜,
“哦,这是我从下面捡的一个纪念品。
你知道的,我家穷,好不容易进一次宝库,总得带点土特产回去,不然多亏得慌。”
神他妈土特产。
男人想起刚才那个看起来像巨型蜥蜴的怪物,为了这个罐子像发了疯一样跟另外两个怪物拼命。
“之前我把你认错了。”芬格尔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点。
“在保险库门口那时候。本来我们该好好聊聊你的身份问题的,毕竟能潜入到这一层的,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男人心中一凛,背后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那时候他可是打算给这家伙来一刀的,还好当时没机会动手。
“这个……等出去再聊也不迟。”男人干巴巴地笑了笑,试图缓和这该死的氛围,“
不得不说,这时候看见你这个能徒手抡飞几吨重石棺的怪物,感觉才是看见了同类。”
“对啊,简直想交换名片。”芬格尔深表赞同地点头,表情真挚得就像是在参加某场高端商务酒会。
“我也就是力气稍微大了一点点,平时搬砖练出来的。你知道的,勤工俭学嘛。”
“搬砖能练出霸王举鼎?”男人的眼角跳了跳。
“特殊的砖,比较重。”芬格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电梯还在上升,数字跳动得很快。
芬格尔忽然叹了口气,把背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慢慢地淡去了一些。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罐子,那里面沉睡着一位君王,也是他那位“兄弟的兄弟”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刚才诺顿把罐子扔给他的时候,那种信任是毫无保留的。
哪怕对方是一头暴怒的龙王,在那一刻,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某种名为“义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