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子时。
空气粘稠得像是浸了水,沉甸甸地压在便利店小小的门面上。
窗外,一轮异样浑圆、带着朦胧血晕的月亮挂在天际,将清冷又诡异的光泼洒下来,连平日里最寻常的行道树影子都被拉长得扭曲变形。
“中元节…
鬼门开呐…”
我小声嘀咕,拿着抹布的手有点凉。
冰柜的嗡嗡声似乎都比平时更吃力了些。
“所以说,为什么今晚还要营业嘛!”
红宝蜷在窗边的椅子上,怀里抱着老妈特意给她缝的软垫,碧绿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每一个晃动的阴影,连最爱的巧克力棒都只是捏在手里,忘了吃。
“‘它们’比平时多好多,走来走去的,吵死了!”
收银台后,姜暮雨依旧瘫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八风不动的脸。
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今天搓屏幕的频率似乎比平时更高一点点。
听见红宝的抱怨,他眼皮都没抬:
“便利店,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
语气平淡得像在念员工手册。
“可今天是——”
红宝的话被陡然掐断。
不是她停了,而是所有的声音——
虫鸣、
远方的车声、
甚至空气流动的微响——
再一次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空。
一种极致的、
令人心慌的死寂笼罩下来。
这一次,连老板手机里的游戏bGm都诡异地停顿了一秒,才重新连接上。
叮咚——
叮咚——
叮咚——
门铃不是响一声,而是接连不断地、急促地响了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疯狂拍打。
塑料门帘被接二连三地掀开。
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影影绰绰的身影挤在门口,犹豫着,推搡着,最终一个接一个地侧身挤入。
有穿着湿漉漉旧衣裳、不停滴着水的中年人;
有面色青白、走路踮着脚尖的老妪;
有脖颈扭曲成奇怪角度的年轻人……
它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气息阴冷,眼神空洞或涣散,周身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或水汽、土腥气。
小小的便利店瞬间被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
腐朽的、
潮湿的、
铁锈般的。
七月十五,游魂泛滥,它们循着某种本能,或者仅仅是迷途,被这家还亮着灯、散发着微弱生气的便利店吸引而来。
我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地往收银台方向缩了缩。
这场面可比单个的裂口女震撼多了。
红宝“呜”地一声,彻底缩到了软垫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碧眼和一条炸成鸡毛掸子的大尾巴,声音带上了哭腔:
“老、老板!
太多了!
加班!
这绝对要算加班!
三倍!
不!
五倍巧克力!”
姜暮雨终于…
稍微坐直了一点。
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点麻烦。
他飞快地退出游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古旧的界面,屏幕散发出比之前更浓郁些的、温润的青光。
他拿起手机,像举着一个无形的印章,对着门口那群拥挤徘徊、似乎有些躁动不安的“顾客”们,随意地晃了一圈。
青光所过之处,那些身影像是被无形的屏障轻柔推开,躁动平息,它们空洞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瞬的清明,然后变得温顺甚至有些茫然,不再试图往货架深处挤,只是安静地停留在门口那片区域。
“排好队。”
姜暮雨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或者说让魂)不得不听从的韵律,
“一个一个来。
买完即走,
勿留勿念。”
说完,他重新瘫回椅子,甚至不知从哪里摸出老妈晚上让哥哥送来的绿豆汤,插上吸管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货架。
然后,他看向吓成狐狸饼的红宝和目瞪口呆的我。
“伊人,记一下。
红宝,去‘特殊货架’拿点‘安魂香’和‘引路钱’过来,按老规矩放在门口烧化。”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香烧双份,今晚量太大。
从你下个月的巧克力配额里扣。”
“啊?!
怎么这样!”
红宝立刻忘了害怕,跳起来抗议,
“老板你欺负狐!”
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跺了跺脚,认命地(或许是为了保住巧克力配额而表现得格外积极)扭身朝仓库跑去,尾巴尖还因为不满而高高翘着。
我看着门口那群暂时被青光安抚、安静“排队”的特殊顾客,又看看喝绿豆汤的老板和跑腿的红宝,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拿起记账本和一支气息特殊的墨笔。
得,这个中元节夜班,看来是别想清闲了。
老妈明天得多做点好吃的给我们压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