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纳那枚晦气契约碎片的隔离木盒刚刚被姜暮雨塞进柜台最底层，柜台上还残留着一丝灰烬人形带来的陈旧尘埃气。红宝正甩着尾巴，试图把鼻尖沾上的那点古怪味道甩掉，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着“下次再也不帮老板接单了”。
就在这抱怨声还未落定的间隙——
叮——咚——
风铃响了。
声音清脆正常，甚至带着点欢快，与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截然不同。
我们下意识地又朝门口望去。
只见门被推开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有着黑白相间花纹的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湿漉漉的黑色鼻头微微抽动，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害怕。
是一只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小浣熊精。
它似乎被店里崭新的装修和明亮的光线晃了一下眼，犹豫着不敢进来，两只小爪子扒在门框上，小声地、试探性地开口：
“请……请问……这里是能换到‘那个’的地方吗？”
它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未褪的稚气。
姜暮雨眼皮都没抬，依旧在研究他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仿佛没听见。
红宝倒是来了兴趣，蹦跶过去，歪着脑袋打量这只明显是“新手”的小妖：
“‘那个’是哪个呀？
我们这里东西可多啦！
有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亮晶晶的！”
她显然把对方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吃货加亮晶晶爱好者。
小浣熊精被突然凑近的红宝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又忍不住被她话语里的内容吸引，小声说：
“就是……
就是能让人变得勇敢一点的……
东西……
我……
我明天要去向梨花坡的莉莉表白……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温柔的狸花猫……
可是我好害怕……”
它越说声音越小，耳朵都耷拉了下去，一副怂包又期待的样子。
红宝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显然没料到是这种业务需求。
她挠了挠头，扭头看向姜暮雨：
“老板，店里有没有……‘勇气’卖啊？”
姜暮雨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门口那只紧张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浣熊，没什么表情地指了指饮料柜：
“第三排，
红色罐子的功能饮料，
号称含‘超级能量’，
喝完了能一口气爬十层楼不喘气。
够不够勇敢？”
小浣熊精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犹豫道：
“可……
可是莉莉说……
喜欢自然一点的味道……
功能饮料……
会不会太人工了？”
姜暮雨：
“……”
他看起来很想把这麻烦的小鬼扔出去。
红宝却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她嗖地一下窜到零食区，精准地从一个货架底层摸出了一小袋包装极其朴素、甚至有点土气的——
松子？
那松子颗粒饱满，散发着淡淡的、十分纯粹的草木清香。
“喏！
这个！”
红宝把松子袋叼过来，放在小浣熊面前，
“百年老松结的果，吸收日月精华，纯天然！
吃了保证你底气十足，说话都不带磕巴的！
比那些人工饮料强多了！”
小浣熊精好奇地嗅了嗅那袋松子，眼睛顿时亮了：
“这个好香！
莉莉一定喜欢！
这个……
这个怎么换？”
红宝刚想狮子大开口，姜暮雨凉飕飕的声音飘了过来：
“成本价，
三缕‘纯净的晨间露水’，
或者等值的山涧鹅卵石。”
小浣熊精立刻高兴起来，连忙从它随身背着的一个小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宽大叶片精心包裹的小包。
叶片打开，里面是几颗圆润光滑、在灯光下闪烁着湿润光泽的深色鹅卵石，石头上还凝结着细微的水珠，散发着清新干净的水汽。
“这个可以吗？
是我今天早上刚从瀑布下面捡的，最圆最漂亮的几颗！”
它期待地问。
姜暮雨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小浣熊精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将那包松子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对着我们连声道谢，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走了，连背影都透着雀跃和 newfound “勇气”。
红宝得意地甩着尾巴，把那些带着水汽的鹅卵石扒拉到自己的“收藏区”，和蚂蚁蜜露放在了一起。
姜暮雨看着那小浣熊消失的方向，难得地没有吐槽，只是摇了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
“傻小子。”
风铃轻轻晃动，余音袅袅。
刚刚送走一位为情所困的浣熊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叮咚。
门又被推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是一位……绅士。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略显疏离的微笑。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的、看起来相当高级的公文包。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位普通的、或许刚下夜班的精英人士。
除了——他的眼睛。
他的虹膜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液态金属般的银灰色，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小的、不断流转的数据代码一闪而过。
而且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并非活人的生机，而是一种极其精密的、非人的冰冷感，有点像……
之前那个“净除者”，
却又更加内敛和……
商业化？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将公文包放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他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看向姜暮雨，嘴角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弧度，开口，声音是那种经过完美调校的、低沉悦耳却毫无温度的男中音：
“晚上好，姜暮雨先生。
冒昧打扰，我是‘时序联合服务公司’的代表，编号737。”
姜暮雨放下手机，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脸上那点懒散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警惕。
“时序联合？”
他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柜台面，
“没听过。什么事？”
那位编号737的代表笑容不变，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份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文件”，放在姜暮雨面前。
“根据我方监测，您及您的店铺所在坐标，于标准时间轴上一小时十七分前，发生了一次超出阈值的‘规则级扰动’。”
他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一份财务报告，
“该扰动虽已平息，但其产生的‘时序涟漪’效应，可能对周边十七个标准时间单位的稳定性造成潜在风险。”
他指了指那份“文件”，上面自动浮现出一些不断流动变化的复杂符号和图表。
“因此，我司依据《跨时间线商业行为规范》第11条第4款，特此向您递送‘时序稳定维护费’账单。
请您确认并支付。
支付方式支持时间碎片、因果片段，或等值的稀有现实稳定锚点。”
姜暮雨盯着那份“文件”，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彬彬有礼却透着绝对冰冷的“代表”，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极其不客气地开口：
“滚。”
代表737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反应。
他收起“文件”，语气依旧礼貌得令人发指：
“姜先生，拒绝支付维护费可能会影响您在此时间线的‘信用评级’，并可能引发我司的后续‘合规性审查’流程。
为了您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姜暮雨已经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了那柄古朴的桃木剑，虽然没出鞘，只是随意地搭在了柜台上，剑身微微嗡鸣。
“……好吧。”
代表737从善如流地停止了劝说，银灰色的眼睛里数据流快速闪过，似乎在进行重新评估。
他拿起公文包，微微颔首：
“期待您改变主意。祝您今夜愉快。”
他转身，步伐精准地离开，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柜台上的那份“账单”也随之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不见。
便利店里一片死寂。
红宝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挤出一句：
“……时间……时间也要收保护费？”
姜暮雨把桃木剑塞回柜台下，脸色黑得能滴出水。
“妈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
“一个比一个离谱。”
风铃安静地悬挂着。
夜还很长。
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会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
但店得开下去。
夜得有人守。
这就是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