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墨汁般缓缓浸染天空,便利店再次亮起那方暖黄色的光晕,成为潮湿街道上最醒目的存在。
白日的喧嚣和暖意渐渐沉淀下去,另一种属于夜晚的、微妙而奇异的生活,开始在这方寸之地悄然上演。
姜暮雨喝光了我妈带来的最后一滴排骨汤,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不少,虽然依旧瘫在沙发里戳手机,但眉宇间那点疲惫戾气散了许多。
红宝则抱着她那盒宝贝酱牛肉(最终用半块巧克力换来的),小口小口珍惜地啃着,尾巴在身后惬意地小幅度摆动,时不时偷瞄一眼放巧克力的柜子。
我正清点着收银机里的“特殊货币”,将那枚珍珠单独放进一个小丝绒袋里——这玩意儿太扎眼,得收好。
风铃清脆一响。
一股淡淡的、带着水汽和清甜花香的风先涌了进来。
抬头一看,是一位穿着用新鲜荷叶和藤蔓巧妙编织成衣裙的少女。
她皮肤是健康的蜜色,头发如同翠绿的海藻,眼睛像清澈的溪水,赤着的双足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微微湿润的、带着青草香的脚印。
是附近公园池塘里的荷花精灵。
她怀里抱着几支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上还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晚上好呀,”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露珠滴落在叶片上,
“我用今晨最新鲜的花露,换一小瓶蜂蜜可以吗?
要槐花蜜,谢谢。”
她将一支最娇嫩的荷花递过来,花苞微微颤动,里面果然盛满了清澈芬芳的露水。
姜暮雨眼皮都没抬:
“冰箱第二层,自己拿。
老规矩,别滴得到处都是。”
荷花精灵欢快地应了一声,轻盈地飘过去,取了一小瓶琥珀色的槐花蜜,小心地抱在怀里,又留下一支荷花作为答谢,这才像一阵清风般飘走了。
她刚走,门口的光线忽然暗了一瞬。
一个高大得几乎要弯腰才能进门的身影挤了进来。
他穿着厚重的、沾满泥点的橡胶连体裤,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和水草的青气。
脑袋是一颗巨大的、眼神看起来有点憨厚的鲤鱼头,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发出轻微的“噗哈”声。
?是负责这段河道清洁工作的鲤鱼精。
他手里拎着一条还在活蹦乱跳、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肥美鲈鱼。
“姜老板,”
鲤鱼精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水泡音,
“刚巡河捞上来的,新鲜着哩。换两瓶老白干,要最烈的那种,今天水底下有点冷,暖暖身子。”
姜暮雨终于放下手机,瞥了一眼那条活力十足的鲈鱼,点了点头:
“冰柜底层,自己拿。鱼放后面水池里。”
鲤鱼精高兴地哦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去拿酒,然后把鲈鱼放进柜台后一个小水池里——
那水池看着小,里面却似乎别有洞天,鲈鱼一进去就欢快地游没了影。
这时,一个细声细气、有点害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那、那个……请问……”
我们扭头看去,只见门边探进来半个毛茸茸的、有着棕色条纹的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怯生生的眼睛望着我们。是一只还没完全化形的小狸猫,估计是附近山里刚出来见世面的。
他手里紧紧攥着几枚亮闪闪的、大概是捡来的玻璃珠和漂亮纽扣。
“我……我想换那个……亮亮的,会转的……”
他伸出小爪子,指着货架上最便宜的那种彩色风车,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红宝一下子来了精神,叼着半片酱牛肉就窜了过去,把那个彩色风车叼下来,放在小狸猫面前,碧眼里闪着友善(和一丝逗弄)的光:
“这个呀?
你会玩吗?”
小狸猫被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但又舍不得风车,小声说:
“我……我看人类小孩玩过……”
姜暮雨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送你了。玻璃珠自己留着玩吧。
下次找点山核桃或者野莓来换。”
小狸猫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抱起风车,对着姜暮雨和我们笨拙地鞠了好几个躬:
“谢谢!
谢谢老板!
谢谢姐姐!”
然后欢天喜地、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很快外面就传来他开心地吹着风车跑的呼呼声。
红宝得意地甩甩尾巴,好像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姜暮雨重新拿起手机,嘟囔了一句:
“亏本买卖。”
但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夜渐深,奇妙的顾客依旧络绎不绝。
一位穿着笔挺西装、却顶着一颗正在播放默片的老式摄像机脑袋的“记录员”,来买了一盒高级电池,支付了几段据说“充满怀旧情绪”的黑白记忆胶片。
一位穿着蓬蓬裙、翅膀上沾着荧光花粉的夜蝶妖精,用一小瓶“美梦粉末”换走了一面小镜子。
还有一个飘忽忽、半透明的、抱着自己脑袋的幽灵学生,来买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精装鬼魂版),愁眉苦脸地支付了几缕“焦虑的头发”。
便利店里,各种奇妙的气息交织又散去。
姜暮雨应对着这一切,熟练得像呼吸。该收破烂时绝不手软,该大方时(偶尔)也会网开一面。红宝则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货币”充满了研究热情,时不时凑上去嗅一嗅,被姜暮雨嫌弃地推开。
我负责收钱(各种意义上的)、记账,以及在他们俩同时犯懒时顶上。
夜色下的便利店,像一个光怪陆离的舞台,上演着一幕幕短暂却生动的奇幻短剧。
而我们都清楚,这份看似有趣的“日常”,背后依靠的是昨夜那场血战换来的暂时平静,和墙上那些沉默运转的结界。
风铃再次响起。
新的“顾客”,又来了。
不知今晚,又会带来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