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闷热终于被一场瓢泼大雨打破。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便利店玻璃窗上,发出哗啦啦的噪音,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让店内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孤立而温暖。
姜暮雨似乎终于搞定了那糟心的短信,把手机扔回沙发,眉头舒展了些,甚至有闲心给自己泡了碗老坛酸菜牛肉面。
浓郁的、带着工业香精味道的酸辣气息弥漫开来,与关东煮的香气古怪地混合在一起。
红宝对青蛙精荷叶里包着的萤火虫露水失去了兴趣,正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扒拉着垫子边缘,眼睛时不时瞟向柜台后面放巧克力的柜子,盘算着怎么才能趁姜暮雨吃面时偷摸一块。
我则在核对今天的特殊货币账目,那枚珍珠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格外显眼。
就在这时——
叮——咚——
门口的风铃响了。
I声音却不像往常那般清脆,而是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粘稠、滞涩的颤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慢了速度。
几乎在铃声异响传来的瞬间,柜台下方那个刚刚沉寂下去没多久的警报器,屏幕猛地又亮了起来!
但它没有发出之前那种尖锐的嘶鸣,而是像接触不良一样,红光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了,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扼住了喉咙。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随着店门的开启涌了进来。
那不是雨水的清新,也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灰烬味道的腐朽气息,隐隐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正在吸溜泡面的姜暮雨动作猛地顿住。
他慢慢放下一次性叉子,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脸上的懒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警惕。
红宝的动物本能让她瞬间炸毛,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咕噜声,猛地从我脚边窜起,躲到了货架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碧眼死死盯住门口。
我也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放下了手中的笔。
一个身影,缓缓从门外瓢泼的雨幕中踱了进来。
他看起来……像个人类男性。
很高,很瘦,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颜色晦暗的旧风衣,风衣下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渍。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过分削尖、毫无血色的下巴,和一双颜色极淡、几乎与唇色无异的薄嘴唇。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靴子踩在便利店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一种湿漉漉的、令人不适的“啪嗒”声。
他没有去看货架,也没有在意我们,而是径直走向冷藏饮料柜。
他的目标明确,伸出手——那双手苍白瘦削,指关节异常突出,指甲缝里似乎嵌着某种暗红色的、干涸的污垢——打开柜门,取出了一瓶最普通的、廉价的黑牌啤酒。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收银台走来。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冰冷的铁锈与灰烬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压过了泡面和关东煮的味道。
店内的光线似乎也暗了几分,仿佛被他周身某种无形的场域所吞噬。
他走到柜台前,将啤酒瓶放在台面上。
瓶身上凝结的水珠迅速汇聚、滑落,与他风衣上滴下的雨水混在一起。
姜暮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身体保持着一种看似放松、实则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
那男人缓缓抬起头。
帽檐阴影下,是一双完全没有眼白、纯粹漆黑的眼睛。
那黑色深不见底,仿佛两个能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微小黑洞,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
他的目光掠过姜暮雨,似乎在评估着什么,然后又缓缓扫过躲在货架后的红宝,最后,落在我身上。
被那双眼睛盯住的瞬间,我仿佛被浸入了冰水之中,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席卷全身,手指瞬间冰凉。
“多少钱?”
他开口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夹杂着一种奇怪的、仿佛许多人在远处同时低语的杂音。
姜暮雨的目光与他那双纯黑的眼睛对视着,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他伸出手指,敲了敲柜台面上贴着的价目表。
“五块。”姜暮雨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那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他伸出那只苍白瘦削、指甲缝带着污垢的手,探进风衣内侧的口袋。
他没有掏出钱。
而是摸出了一小截东西。
那似乎是一段……指骨。
人类的指骨,苍白纤细,看起来属于某个女性或者少年,末端还带着一点干枯萎缩的皮肉和一丝暗红色的、凝固的血迹。
指骨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古老的、散发着微弱不祥波动的符文。
他将这截指骨轻轻放在柜台上,推了过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支付的只是一枚普通的硬币。
“不用找了。”
他那嘶哑混杂着杂音的声音再次响起,黑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地看着姜暮雨。
柜台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暮雨的视线落在那截指骨上,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去拿,也没有拒绝。
躲在货架后的红宝吓得用爪子捂住了嘴,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小了。
终于,姜暮雨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截冰冷的指骨。
他的指尖在与指骨接触的瞬间,似乎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很快稳住。
他将指骨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上面那个歪扭的符文,然后,随手将它扔进了那个存放特殊货币的小筐里。
指骨落入筐中,与那枚光泽温润的珍珠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显得格外刺耳。
“慢走。”
姜暮雨抬起眼,重新看向那个男人,语气依旧平淡。
那双纯黑的眼睛在姜暮雨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拿起柜台上的啤酒瓶,转过身,依旧迈着那种沉重而湿漉漉的步伐,走向门口。
风铃在他经过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推开玻璃门,身影融入门外瓢泼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几秒钟后,店内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和诡异的腐朽气息才开始缓缓消散。
警报器的屏幕闪烁了几下,艰难地恢复了正常待机的微光。
窗外的雨声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姜暮雨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筐里那截苍白刺眼的指骨,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阴沉得可怕。
红宝这才敢从货架后挪出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吓、吓死我了……那是什么东西?
他、他用骨头付账?!”
我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被那双纯黑眼睛盯过的皮肤,依旧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姜暮雨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浓浓的厌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麻烦的‘老顾客’。”
他低声说,伸手将那个装特殊货币的小筐整个拿了出来,塞进了柜台最下面的抽屉,似乎连多看那指骨一眼都觉得膈应。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
“看来,‘老家’来的消息没错,”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外面的‘雨’,真的要下大了……”
便利店里,泡面的味道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