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斑驳的墙壁和湿润的青石板上,也照亮了三个劫后余生、神情各异的人。
王虎站在原地,左臂的僵硬和青黑正在纯阴之力缓慢的运转下逐渐消退,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感依旧清晰。
他右拳紧握,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按照那个神秘灰衣人口诀运转力量时,那种凝练、可控的奇妙感觉。
他望着灰衣人消失的巷口,心头满是震撼、感激,以及无数疑问。
赵强大口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壮硕的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直面鬼影、濒临死亡的恐惧太过真实,此刻脱险,一阵阵后怕和虚脱感才汹涌而来。
他看了看自己刚才扔砖头、现在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明明也怕得要死却一步不退的王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而那个穿白裙的女人,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缓过一丝神,停止了无意识的啜泣。
她头发凌乱,脸上泪痕和污渍交错,白色的裙子在挣扎中沾满了墙灰和泥污,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仔细看,五官确实清秀,甚至有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如果忽略她眼中那尚未散尽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惊恐的话。
她瘫坐在地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点安全感,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身体还在不自觉地轻颤。
“走……走了吗?那些东西……真的没了?”
赵强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问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重新变得正常的巷子。
“嗯,没了。”
王虎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走到赵强身边,想拉他起来,却发现自己左手还是不太使得上劲。
“强哥,没事了。
刚才那位……前辈,把这里的脏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前辈?”
赵强被王虎搀扶着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他看向空无一人的巷口,脸上惊疑不定。
“虎子,刚才那个人……你认识?
他……他是谁?
还有你……你刚才那拳头怎么回事?
怎么会发光?
还有那些鬼东西……你……”
赵强一肚子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觉得今晚经历的一切都颠覆了他二十多年的认知。
王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至于我……”
王虎顿了顿,看着赵强惊魂未定的眼睛,最终还是决定暂时隐瞒。
“强子,有些事……我现在没法跟你说清楚。
但你只要知道,刚才要不是那位前辈出手,我们今晚可能真就栽在这儿了。
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他目光转向还瘫坐在地上的白裙女人,皱了皱眉,但还是走过去,伸出还能动的右手。
“喂,你还能走吗?
这里不安全,先离开。”
女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是王虎,眼中的恐惧才稍减,但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慌乱。
她犹豫了一下,才颤抖着伸出手,抓住王虎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她的手冰凉,全是冷汗。
“谢……谢谢……”
她声音细若蚊蚋,低着头,不敢看王虎和赵强。
三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条差点成为他们葬身之地的窄巷,重新回到了相对明亮、有车辆偶尔驶过的主路旁。
站在路灯下,感受着人间烟火的温度和声音,三人才有种真正活过来的感觉。
“我……我要回家……”
白裙女人带着哭腔说道,眼神躲闪,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待。
“你家在哪儿?我们送你到路口打个车。”
王虎说道。
虽然觉得这女人有点麻烦,除了哭和添乱好像没干别的。
但毕竟一起经历了生死,总不能扔下不管。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女人却像是受惊的兔子,连连摇头,挣脱开王虎虚扶的手,低着头,匆匆说了句。
“谢谢你们。”
就小跑着冲向马路对面,很快消失在另一条街道的拐角,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这女的……”
赵强看着女人逃离的背影,撇了撇嘴,想吐槽两句,但想到刚才她吓成那样,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看向王虎,神色严肃起来。
“虎子,现在没别人了。
你老实告诉我,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你……你是不是也跟临渊一样,走上那条道了?”
王虎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古玩街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那条已经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幽深巷子,缓缓道。
“强子,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就像渊哥说的,有些世界,离得越远越好。
今晚……只是个意外。
你就当做了场噩梦,忘了吧。
以后晚上,少喝点酒,也少管闲事,尤其是……这种闲事。”
他的语气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赵强从未见过的沉重。
赵强张了张嘴,看着王虎明显不同以往的眼神和气质,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喉间一声沉闷的叹息。
他用力拍了拍王虎的肩膀。
“行,我不问。
但你小子……给我好好的!
听见没?
别再像今晚这么玩命了!”
“知道了。”
王虎扯出一个笑容。
“你快回去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满腹疑惑的赵强,王虎独自站在路灯下。
他没有立刻前往古玩街的阴阳殿,而是再次看向那条巷子,脑海中回想着那个神秘灰衣人的一举一动,还有他传授的口诀。
“空有宝山,而不懂开采之法……
空持利刃,却只会胡乱劈砍……”
“你刚才那几下,跟野狗抢食没区别……”
“小子,你只是刚会拿筷子,离用刀还差得远……”
那平淡却犀利的话语,犹在耳边。
王虎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顺畅流转了一丝的纯阴之力,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筷子么……那就先学好用筷子。
总有一天,我要能拿起刀!”
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朝着阴阳殿的方向走去。
身影在路灯下拉长,渐渐融入了江城的夜色。
而此刻,在远离巷口数百米外,一栋老旧居民楼的楼顶天台边缘。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真正的蝙蝠,静静倒挂在锈蚀的消防梯阴影之下,与黑暗完美融为一体。
正是去而复返的血蝠。
他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个更隐蔽、视野更好的位置。
夜风吹动他连帽衫的下摆,他却纹丝不动,只有帽檐下的目光,穿透夜色,遥遥锁定着下方街道上王虎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古玩街的入口。
“刚会用筷子……”
血蝠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评价,语气听不出情绪。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当然不是巧合。
奉邹临渊之命,他如今的主要任务,便是在江城地界暗中活动,如同最深沉的影子,摸索线索,查探敌我情报。
尸鬼门的动向,黑神教的蛛丝马迹,江城本地乃至周边其他修行势力的风吹草动,都在他探查的范围之内。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由张神婆、黄师傅之流处理的寻常灵异事件,根本不配让他出手。
他是阴阳殿目前隐藏在暗处的、最强的利刃,也是最大的底牌之一。
但他同样是一个不容于光明的隐患。
他出身尸鬼门,曾是阴九幽麾下最得力的暗杀者“血蝠”。
这个身份,在阴阳殿真正强大起来、足以无视各方觊觎和指责之前,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邹临渊考虑得很清楚。
如今的阴阳殿,就像一棵刚刚破土、根系未稳的幼苗。
王虎尚未成长,黄战天伤势未愈且性格跳脱,狐月儿擅长辅助而非正面搏杀。
真正能独当一面、应对强敌的顶尖战力,几乎空白。
而他血蝠,灵虚四阶的修为,丰富的暗杀与情报经验,正是填补这块空白的最佳人选。
但他不能站在明处。
一旦他血蝠加入阴阳殿的消息传开,尤其是被尸鬼门确认,那么阴阳殿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会迎来尸鬼门不死不休的报复,也会被许多所谓的玄门正道打上与邪魔为伍的标签,寸步难行。
所以,他必须待在黑暗里。
在黑暗中守护阴阳殿的成长,守护邹临渊这位可能是阴阳家复兴希望之主的安危,守护那些被邹临渊认可、需要保护的自己人。
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守护兽,只有在最关键时刻,才会露出獠牙,清除威胁,然后再次隐没。
他理解邹临渊的安排,也认同这种做法。
在他决定背叛尸鬼门、投身阴阳殿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能立刻站在阳光下。
他甚至觉得,黑暗更适合他。
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才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为阴阳殿扫清障碍,为那个给他重新做人机会的年轻主人,分担压力。
等到阴阳殿真正强大起来,强大到无惧尸鬼门,无惧任何流言蜚语,强大到足以让阴阳家的旗帜重新飘扬的那一天……
或许,他血蝠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阴阳殿前,面对天下玄门,宣告——
“吾乃阴阳殿,血蝠!”
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只是一把藏在鞘中的、淬毒的匕首。
一把需要在主人真正需要时,才会出鞘见血的,暗夜之刃。
今晚,他原本只是在江城边缘区域例行巡视,感知着那些驳杂混乱的、属于都市阴暗面的气息。
对他这样灵虚四阶的修士而言,城市里游荡的那些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地缚灵。
简直比路边的尘埃还要不起眼,弹指可灭。
他根本没有理会的心情。
然而,就在他漫不经心、如同幽灵般掠过那片老旧街区时,一股异常的波动引起了他本能的警觉。
那并非多么强大的鬼气,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厉鬼,充其量是几个怨念稍重、机缘巧合被困在某地形成鬼打墙的残魄幽魂。
这种玩意儿,也就吓吓普通人,稍微有点修为或者阳气足的都困不住。
真正让他停下脚步的,是他在那驳杂的阴气鬼氛之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纯粹、凝练、品阶极高的阴寒之力!
那不是鬼物散发的阴气,也不是修炼阴邪功法留下的痕迹,那更像是……
某种先天命格本源外泄的气息!
纯阴之力!
而且纯度极高!
这就很有意思了。
拥有这种命格或体质的人,万里挑一,要么早夭,要么就是修行阴属性功法的绝佳苗子,甚至可能是某些邪道大佬梦寐以求的鼎炉或材料。
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还被几个不入流的残魄困住了?
出于一丝好奇,血蝠决定靠近查看。
于是,他看到了那个巷子里的景象。
也看到了那个让他觉得有点……眼熟,又有点可笑的愣头青。
王虎。
明明对自身力量一窍不通,全凭本能胡乱挥霍,每一次攻击都像在自残,反噬得自己脸色发青、手臂结霜。
明明怕得要死,眼神里的恐惧藏都藏不住,可偏偏梗着脖子,挡在那个吓傻了的傻大个面前,对着那些鬼影咆哮,说什么要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话。
蠢。
蠢得冒烟。
纯纯的二百五。
血蝠当时在屋檐上看着,心里只有这个评价。
这种一根筋、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顾的莽夫,在危机四伏的修行界,通常死得最快。
若是往常,以血蝠的性格,根本懒得理会。
弱肉强食,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场面,心早就硬了。
但……或许是王虎身上那股精纯的纯阴之力确实让他有些在意,或许是王虎那副死也要护着兄弟的蠢样子,莫名触动了他心底某个早已尘封、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
又或许,他记得邹临渊提过有个兄弟叫王虎……
总之,在那些残魄被王虎身上精纯阴气吸引、即将一拥而上将其分食的刹那,血蝠出手了。
不是救人,只是清除一些碍眼的垃圾,顺便……
看看这个愣头青,值不值得他多费两句话。
结果,这愣头青领悟力还行,不算太笨。
那股纯阴之力的品质也果然极高。
是个可造之材,但也仅仅是个材。
离成器,还差得远。
至于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添乱的白裙女人……
血蝠甚至没多看她一眼。
麻烦,脆弱,除了皮相尚可,一无是处。
这种人在他眼里,和路边的石头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