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初秋,距那场万众瞩目的婚期仅剩半月。金陵城中的喜庆气氛愈发浓稠,连空气中都仿佛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桂花甜香与隐隐的喧嚣。苏府内外更是张灯结彩,仆从们步履匆匆,脸上却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意,筹备工作已进入最后查验的阶段。
在这片盛大忙碌的背景下,一场小而温馨的聚会,悄然在城东一处名为“竹溪居”的清雅别院内进行。此为寒门学子、苏子珩挚友李砚赁居之所,虽陈设简朴,却因主人品性高洁、藏书颇丰,加之院落清幽,植竹数竿,溪水环绕,反成了他们几人常聚的“世外桃源”。今日,李砚与赵珩做东,邀了苏子珩及另外两位相熟的文友,美其名曰“诗酒小集”,实则,是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苏子珩,举行一场独属于他们这群挚友的、小小的告别单身欢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竹溪居”正堂内,只点了几盏素纱灯笼,光线柔和,并不刺眼。一张老旧的榆木长案取代了平日待客的方桌,上面摆着几样简单的时令小菜,一碟盐水花生,一碟切好的酱肉,还有几样时新果品,虽不丰盛,却显质朴真诚。酒是赵珩从其父珍藏中“顺”来的两坛上好金华酒,泥封甫一拍开,醇厚的酒香便弥漫开来,与窗外飘来的竹叶清气混合,别有一番风味。
苏子珩到时,李砚、赵珩及另外两位友人——一位是工部侍郎之子、擅画山水的陈昀,一位是家境寻常却才华横溢、尤精策论的张岚——已等候多时。见他一身雨过天青色常服,未带随从,步履从容而来,赵珩第一个笑着迎上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若洪钟:“好你个苏子珩!如今可是御赐的佳婿,大忙人了!若非我们几个硬拉,只怕还请不动你呢!”
苏子珩含笑拱手告罪:“赵兄说笑了,诸位相邀,子珩岂敢不来。”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见皆是平日最谈得来的知己,心中暖意融融。
李砚性情内敛,只微笑着执壶为他斟满一杯酒,温言道:“子珩兄大喜在即,我等无以为贺,唯有薄酒一杯,陋室一间,权当为你……践行这‘单身’的最后时光了。”他话语含蓄,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众人落座,不拘礼节,先共饮了三杯。酒过喉肠,气氛立刻活络起来。陈昀打趣道:“子珩兄,听闻你那婚服上的海棠纹样,是你亲自设计的?真真是心思巧妙,情深意重啊!可惜我等无缘得见柳小姐亲手绣制的嫁衣,想必更是巧夺天工。”
张岚接口,摇头晃脑,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这就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连陛下都金口玉言了!子珩兄,日后可莫要有了如花美眷,就忘了我们这些‘狐朋狗友’,只顾着‘画眉深浅入时无’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苏子珩也不禁莞尔,耳根微热,举杯道:“诸位莫要取笑。子珩能得清徽为妻,实乃三生之幸。至于朋友之情,更是山高水长,岂敢或忘?今日之聚,当浮一大白!”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豪迈,与平日沉静模样大不相同。
赵珩大声叫好,又给他满上:“好!就冲你这句话,今日必要不醉不归!”他性情豪爽,最喜热闹,此刻已是满面红光。
李砚笑着摇头:“赵兄,莫要灌得太急。既是诗酒小集,岂能无诗?不若我们行个酒令,或是各赋诗一首,以为子珩兄贺,如何?”
此议立刻得到众人赞同。陈昀抚掌:“妙极!便以‘秋日新婚’或‘挚友情深’为题,不限韵脚,各展所长如何?”
于是,酒宴的重心转向了诗文唱和。窗外月色清朗,竹影婆娑,窗内烛火摇曳,酒香氤氲。李砚率先吟了一首五律,词句清雅,将友情比作秋日松柏,经霜愈翠,祝福之意含蓄而绵长;张岚则作了一首七绝,略带调侃,却又在戏谑中流露出真挚的羡慕与祝福;陈昀不善诗词,便笑道:“我作诗不行,待子珩兄大婚之日,我定当画一幅《棠荫双侣图》相赠,将你与嫂夫人画于那株海棠树下,如何?”引得众人齐声叫好。
轮到赵珩,他挠了挠头,苦着脸道:“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粗人,舞刀弄枪还行,这吟诗作赋可真是难为我了!”众人皆笑。他却也不怯场,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朗声道:“那我便说几句心里话!子珩!你我相识于微时,我知你才学,更敬你品性!如今你觅得良缘,陛下赐婚,风光无限,哥哥我替你高兴!”他声音洪亮,情感真挚,“别的漂亮话我不会说,只愿你与柳小姐,往后夫妻同心,互敬互爱,就像那……那并蒂莲,双飞燕!若将来有人敢欺负你们,只管告诉我,我赵珩第一个不答应!来,干了!”说罢,一仰脖,杯中酒尽,豪气干云。
苏子珩看着赵珩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膛,听着这质朴无华却重若千钧的言语,心中感动莫名,亦起身举杯,郑重道:“赵兄厚意,子珩铭记于心!多谢!”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今晚的主角身上。苏子珩放下酒杯,目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位友人的脸庞,烛光在他们年轻而真挚的面容上跳跃。他沉吟片刻,眼中似有流光溢彩,那是幸福,是感激,也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无需纸笔,清越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吟出了一首七律:
“金风玉露洽秋光,竹影摇樽话旧肠。
曾共寒窗窥月魄,今欣比翼待仙乡。
情深岂惧蓬山远,谊重犹添桂酒香。
莫笑痴人棠下诺,此心长系水云长。”
诗中将秋日婚期的美好、与友人昔日共读的情谊、对未来的期盼、以及那海棠树下的誓言巧妙融合,既回应了众人的祝福,也再次含蓄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份感情的珍视。尤其是尾联“莫笑痴人棠下诺,此心长系水云长”,更是将他与柳清徽那份超越世俗、指向永恒的深情,勾勒得淋漓尽致。
诗成,满座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真诚的赞叹。李砚抚掌轻叹:“‘此心长系水云长’……子珩兄此句,情深韵远,我等不及也!”张岚、陈昀亦连连称妙。连赵珩也虽不能完全领会诗中深意,却也听出了其中的真挚与美好,大声道:“好!虽然有些文绉绉的听不太明白,但感觉极好!当浮一大白!”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直至夜深。月光洒满庭院,溪流潺潺,仿佛也在为这场小小的欢聚伴奏。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虚浮的应酬,只有知己三五,清酒数盏,诗文几篇,却比任何喧嚣的宴会都更令人心醉。
临别时,几人皆微醺。赵珩搭着苏子珩的肩,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祝福的话;李砚则默默将一本精心挑选、亲手批注的古籍塞到苏子珩手中,低声道:“闲时翻翻。”陈昀和张岚也约好了大婚之日定要早早到场帮忙。
站在“竹溪居”的竹篱门外,回望那灯火阑珊的小院,苏子珩胸中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暖流。这份来自挚友的、纯粹而热烈的祝福,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将在他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永远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单身时光于此夜温柔作结,而前方,是即将与心爱之人携手共赴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锦绣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