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那如同实质般的锐利目光,死死钉在于承泽身上。堂下的于承泽在这巨大的压力和那未言明的可怕指控下,早已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脸色灰败得没有一丝血色。
“不……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惊恐和绝望,几乎是嚎叫出来,“她是我的女儿!我即便再畜生不如,我也不能……我不能干出那种禽兽之事啊!天打雷劈!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否认,以及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原本弥漫着某种诡异猜测的大堂气氛为之一变。
连一直低着头的于夫人和妾室赵氏都猛地抬起头,震惊万分地看向于承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疑问。女儿?什么女儿?
包拯面沉如水,惊堂木重重一拍,压下堂下的骚动:“于承泽!公堂之上,休得喧哗!既非本府所想,那你便从实招来!小红为何见你如见虎狼,避之不及?她体内那积年累月的慢性剧毒,又从何而来?!你若再有半句虚言,休怪大刑无情!”
于承泽被惊堂木吓得一哆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他挣扎着爬起来,重重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而混乱:“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深吸了几口气,似乎在下定决心,最终一咬牙,开口道:“小红她……她怕我,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因为我查到了她的身世!”
“身世?”包拯眉头紧锁,“细细讲来!”
“是……是……”于承泽抹了把脸,努力组织语言,“大人可知道……临安县主?”
包拯略一沉吟:“自然知道。临安县主乃已故二品镇北将军林傲之独女。林将军当年护驾有功,不幸遇刺身亡,先帝感其忠烈,特赐其女县主爵位,享食邑,并特许其婚嫁自主,以彰皇恩。听闻县主后来招了一位驸马,只是……”包拯顿了顿,似乎想起一些传闻,“后来似乎夫妻不睦,生出些事端,那驸马被逐出家门,潦倒而亡。县主则与女儿相依为命至今。其女似乎于今年开春嫁与了县主姨母家的外甥,一位年轻的县令。”
“大人明鉴!”于承泽连忙接口,语速加快,“正是这位临安县主!下官……下官在一次偶然的宴饮场合,远远见过县主一面。当时只是觉得县主容貌极为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直到……直到我回到家中,无意间看到正在院子里洒扫的小红……”
于承泽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我当时就如遭雷击!小红那眉眼、那脸型轮廓,竟与临安县主有七八分的相似!天下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于是,下官便鬼使神差地,暗中派人去调查了一番。”于承泽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隐秘的味道,“费了不少周折,终于……终于让下官查到了一些隐秘的线索。原来,当年临安县主生产的,并非一个女儿,而是一对双胞胎!”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包拯都微微动容。
“但就在县主刚生下孩子,身体极度虚弱之时,竟意外发现她那驸马,早在外面养了外室,而且那外室竟提前两日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于承泽讲述着这段豪门秘辛,语气也带着几分唏嘘,“那外室野心勃勃,竟撺掇着驸马,想用她生的野种,偷偷换掉县主刚生的一个女儿,行那偷梁换柱之计,妄图让她的女儿将来也能享受荣华富贵!”
“岂有此理!”包拯听到此处,不禁怒喝一声。
“等县主察觉不对时,为时已晚!”于承泽叹道,“其中一个女儿已经被换走,不知所踪。县主一生刚强,如何能忍此奇耻大辱?但家丑不可外扬,她又不愿此事成为京中笑谈,便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暗中派了极信任的心腹之人,悄悄查访亲生骨肉的下落。奈何人海茫茫,多年来一直杳无音信……”
于承泽抬起头,看着包拯:“而下官府上的丫鬟小红,无论年龄、容貌,都与那丢失的女婴极度吻合!下官……下官几乎可以断定,小红就是临安县主当年被换走的那个亲生女儿!是尊贵的县主之女,本应金尊玉贵长大的小姐!”
真相竟是如此!堂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丫鬟,竟是县主之女?这身世之离奇,令人咋舌。
“所以,”包拯缓缓开口,“你得知小红身世后,便对她格外‘关心’?时常私下赠物,言语亲近?”
“是……是……”于承泽连忙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急切,“下官……下官自知官职低微,便想着……若是能结下这份善缘,日后小红若能认祖归宗,于家……于家或许也能借此……攀上县主这根高枝。下官对她绝无半点龌龊心思!下官可以发誓!只是有些事情,关乎县主声誉,在下官未能完全确定、未有万全把握之前,实在不敢对小红明言,只能先对她好些,想着日后再说……”
“那为何从三个月前开始,小红反而开始躲避于你?甚至对你恐惧异常?”包拯追问。
于承泽一脸苦恼和不解:“这……这下官也不知啊!一开始,小红虽然疑惑,但对下官的馈赠和关心并未明显抗拒。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开始躲着下官,一见下官就跑……下官还以为她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误会了下官……下官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热情,只能……只能依旧时不时让夫人或赵氏送些东西给她……至于她体内的毒……真的与下官无关啊!下官巴不得她好好儿的,怎会给她下毒?”
于承泽这番辩解,听起来合情合理,将他之前的异常行为归因于“攀高枝”的功利心,似乎洗脱了那最可怕的嫌疑。
然而,包拯的目光却并未从他身上移开,反而缓缓扫过一旁眼神闪烁、神色不安的妾室赵氏。
“赵氏!”包拯惊堂木猛地一拍,声如炸雷,“于承泽所言,可是实情?你可知晓小红中毒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赵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瘫软在地,身体抖得比于承泽还厉害。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她尖声哭喊起来,“妾身……妾身招!妾身全都招!”
她涕泪交流,慌乱地磕着头:“老爷……老爷他确实时常让妾身给小红送东西,首饰、点心、布料……还总是私下问起小红的情况……妾身……妾身见老爷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便……便误会了!妾身以为老爷是看上了小红那丫头的年轻颜色,想纳她做小!”
赵氏的声音充满了后悔和恐惧:“妾身自身无所出,在这府中本就地位不稳,全仗着老爷几分宠爱……若是再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又得了老爷青眼,哪里还有妾身的活路?妾身……妾身一时鬼迷心窍,又怕又恨,便……便悄悄地将以前存下的一点慢性的毒药,每次一点点,掺在送给小红的点心里……”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妾身只想让她慢慢病弱,失了颜色,老爷自然就不会喜欢她了……妾身真的没想立刻毒死她啊!直到……直到前些日子,小红那次告假外出,回来后就脸色很不好,后来妾身才打听到,她竟是去了医馆,怕是……怕是察觉自己身子不适,去查问了……”
“再后来……再后来她似乎就起了疑心,格外留心饮食。有一次……有一次妾身正要下药,竟……竟被她当场撞破了!”赵氏脸上血色尽失,“她当时看着妾身的眼神……冷得像冰……妾身吓得魂都没了,跪下来苦苦哀求她,说再也不敢了,求她千万别告诉老爷……她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妾身……”
“那之后,妾身吓得日夜不安,再也不敢下药了。可是……可是没过几天,小红她……她竟然主动找到妾身!”赵氏的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恐惧,“她……她向妾身又要了一包那毒药!”
“什么?”包拯和堂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妾身当时吓坏了,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敢不给……就……就又给了她一包……”赵氏瘫软在地,泣不成声,“妾身以为她是想留下证据告发妾身……可是她拿了药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提过这事……直到……直到她死了……妾身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包药,更不知道她的死和那包药有没有关系……大人,妾身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妾身只是一时糊涂,嫉妒蒙心,妾身罪该万死!但小红后来的死,真的和妾身无关啊!”
赵氏的供述,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解释了小红中毒的缘由,却引出了一个更大的谜团:小红既然已经察觉中毒并抓住了下毒者,为何不揭发,反而又要了一包毒药?她要这毒药做什么?她的自缢,和这包多余的毒药,又有什么关系?
案情发展到此,虽然洗清了于承泽最不堪的嫌疑,解释了部分异常,但七小姐的被杀、小红的诡异行为、以及那包去向不明的毒药,依然笼罩在重重的迷雾之中。
包拯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他知道,真正的突破口,或许还在那个已经死去的、身世离奇又行为成谜的小丫鬟——小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