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小四被衙役带上堂来,跪在地上,神色有些紧张,但回话还算利索。他所言与林大福之前所述大致吻合,证实了那天晚上亥时初(约晚上九点)左右,确实在林家庄村口遇到了林大福,两人站着闲聊了约莫两刻钟(半小时),然后便各自回家去了。
包拯沉吟片刻,并未立刻采信,而是进一步追问细节:“刘小四,你与林大福关系如何?平日可有龃龉?”
刘小四磕了个头,回道:“回青天大老爷,小人与大福是一个村长大的,从小一起玩泥巴掏鸟窝,关系还算过得去。细论起来,他家一个远房堂姑嫁给了我二舅姥爷家的表弟,还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哩。”
包大人目光如炬,又问:“那你可知林大福此次为何被传来问话,卷入命案?”
刘小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撇了撇嘴,竟有些直言不讳道:“嗨!大人,您问这个啊?还能为啥呀?还不是那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自己个儿看上了人家巧巧姑娘,偏偏家里又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像样的彩礼钱。”
他似乎对林大福颇为看不上眼,话匣子打开了:“他偶然听见巧巧她娘跟人嘀咕,说啥‘肥水不流外人田’,想着把巧巧许给她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算了。好嘛,这林大福就上了心,真以为自个儿有机会了,天天在外头败坏人家林家儿子的名声,说人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呸!”
刘小四啐了一口,继续道:“他自己不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家里那几亩薄田,草长得比麦子都高,也好意思说别人?不过话说回来,那巧巧姑娘倒真是个好姑娘,模样好,心肠好,还有本事,可惜了……就是命不好,投错了胎,唉……”
听到这儿,堂上堂下众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这林大福并非单纯为其兄抱不平,而是自己看上了林巧巧,求而不得,因嫉生恨,才四处散播谣言,行为鬼祟。但看他此刻在堂上面红耳赤、低头一语不发的怂样,似乎又不像有胆量杀人行凶之辈。
包拯示意刘小四可以退到一旁,暂时排除了林大福行凶的嫌疑——至少从时间上看,他离开时新娘还活着,且有证人。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不是因爱生恨的弟弟,不是求而不得的同村无赖,那会是谁?动机为何?
包拯沉吟片刻,再次传唤证人。
这次上堂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素净的棉布衣裙,眉眼清秀,脸上带着悲戚和紧张。她跪下怯生生地问安:“民女刘秀秀,拜见青天大老爷。”
包拯放缓了语气:“刘秀秀,你与死者林巧巧是何关系?将你所知之事,细细道来,不可有丝毫隐瞒。”
刘秀秀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回大人,民女与巧巧……是邻居,更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我们从六岁起便常在一处玩耍、做针线、辨识草药……民女的父亲是个走村串乡的赤脚医生,因怜惜巧巧身世可怜,她来请教医药之事时,父亲从不藏私……”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哭腔:“而巧巧……她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又十分的知恩图报。这些年来,她采药卖了钱,没少给我家买这买那,给我爹打酒,给我娘扯布,给我弟弟买零嘴……我们的感情,比亲姐妹还要好……”
她抹了把眼泪,陷入了回忆:“民女今日前来,是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件蹊跷事……大概是三个月前,那时天还热着,巧巧运气好,在深山里采到了一颗足有百年的老山参!这可是极珍贵的药材,在我们县城怕是卖不上最好的价钱,于是我们俩一合计,便决定搭车去府城售卖。”
“路上……路上我们遇到了一架马车停在路边,车轴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夫和车里的人急得不行。我和巧巧心善,便上前询问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刘秀秀的声音变得有些奇异:“这时,那车帘掀开,下来一位小姐……那位小姐……她,她竟然与巧巧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堂上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连包拯和公孙策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王银柱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刘秀秀继续道:“我和巧巧当时就惊呆了!那位小姐看到巧巧,也是愣在当场……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更是惊得叫出声来:‘天哪!你们两个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一番攀谈下来才知道,那位小姐是邻县张县令家的千金。那位小姐说……她说她父亲当年原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的……可在三岁半那年的元宵花灯节上,被可恶的拐子拐走了一个……这些年来,她母亲散尽家财,从未停止寻找女儿,可人海茫茫……直到三年前,她母亲最终还是含恨离世了……”
刘秀秀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那小姐看着巧巧,眼泪也扑簌簌地掉,她说巧巧的眉眼、神态,尤其是眼角一颗小小的红痣,都和她记忆中模糊的姐姐一模一样,也和她母亲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描述一模一样!两姐妹当时就在那荒郊野外抱头痛哭,一会儿唏嘘身世坎坷,一会儿又心痛那未能团圆的母亲……”
“一场痛哭之后,两姐妹算是相认了。那位名叫宝珠的小姐说,她父亲名讳是刘安卓(与当前圣上名讳同音,需避讳,但此为前朝旧事或他县官员,暂可不计),她叫刘宝珠。她说姐姐以前的名字……应该叫刘明珠,寓意为‘家有双珠’,明珠宝珠,皆是掌上明珠……”
“宝珠小姐当时激动万分,说立刻回家禀明父亲,一定要风风光光来接姐姐回家,让她认祖归宗,以慰母亲在天之灵……两姐妹依依惜别之后,巧巧……不,是明珠小姐,那之后整个人都像是活了过来,眼里有了光,天天盼着妹妹和父亲来接她……”
刘秀秀的声音陡然变得悲伤而愤怒:“可……可天不遂人愿!没过几日,不知怎地,巧巧的养母林婆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巧巧与王家二郎(王银柱)私下有情的事情,便勃然大怒,逼着巧巧立刻让那书生负责,要么拿出大笔银钱,要么就立刻娶她过门!巧巧那时满心期待着亲生父亲来接,怎肯再与这贪得无厌的养母一家纠缠?她自然不肯……”
“那毒妇林婆子见巧巧不从,竟带着她那混账儿子直接打上了王家的门,又哭又闹,说什么‘秀才郎勾引良家女’,弄得巧巧里外不是人,羞愤难当,甚至连门都不敢出,更不敢再与王公子见面了……生怕再给他惹来麻烦,毁了他的前程……”
刘秀秀泣不成声:“哪知……哪知后来就……就发生了退亲、另许王家大郎、乃至如今这……这惨祸!大人!巧巧她苦了十几年,眼看就要苦尽甘来,认回亲生父亲,做回官家小姐了!她怎么可能在新婚之夜自杀?!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求大人一定要查明真相,为她申冤啊!不然她死也不会瞑目的!”
这番石破天惊的证词,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双胞胎!县令之女!即将认祖归宗!
这一切,彻底改变了案子的性质。林巧巧(刘明珠)的死,不再仅仅是乡村男女之间的情感纠纷或家庭矛盾,其背后可能牵扯到更为复杂的动机——是否有人不愿看到她认亲?是否有人想阻止她改变命运?她的养母一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位突然出现的妹妹刘宝珠,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
包拯面色无比凝重,与公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意识到,此案远比想象中更加错综复杂,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恐怕牵扯着更多的秘密与人性之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