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石爪荒原。
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三十余人围坐成圈,空气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夏站在火光最亮处,黑发被夜风撩起,眼眸里映着两簇跳动的火焰。她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那是莫花了十几个夜晚、用炭笔和鲜血一点点绘成的杰作。
地图上,黑齿山的轮廓狰狞如巨兽獠牙。巢穴内部结构被分解得清清楚楚:矿坑、仓库、角斗坑、居住区、首领石厅……每一处都用不同符号标注了守卫数量、巡逻路线、换岗时间。
而今晚,这张地图上多了新的标记。
幽嬷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指尖划过的地方,浮现出淡淡的银色光痕——那是她用巫力临时铭刻的术法标记。
“雌性囚牢在这里。”她的手指停在巢穴东北角的岩洞区,“根据救回那些孩子的描述,洞口有三重锁——铁锁、骨锁,还有一道‘痛苦枷锁’巫阵。”
灰羽凑近细看,眉头紧锁:“痛苦枷锁……是净世盟惩戒叛徒用的那种?”
“简化版。”幽嬷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触碰锁具者,会感受到全身骨骼被碾碎的痛苦。但比起圣骸殿里的完整法阵,这个简化了许多——只需三个呼吸,我就能解开。”
枯藤蹲在地图另一侧,掌心贴着地面。几缕翠绿色的巫力从她指尖渗出,渗入泥土,又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地图上蔓延开来。那是她在模拟巢穴内部的“生命流”——她能感知到哪些区域生命气息密集,哪些地方死气沉沉。
“仓库区的守卫……很松懈。”枯藤闭着眼说,“但有六处暗哨,都藏在岩缝里。这些人的气息很阴沉,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死士。”
“铁骸团的精锐‘黑牙卫’。”一名豹人战士低声说——他叫爪痕,是被救奴隶中最熟悉巢穴内情的,“专门看守仓库和‘黑晶’。”
莫半跪在地图旁,手里拿着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子。他按照某种复杂的规律将石子摆放在地图不同位置——那是他推演了十几遍的进攻路线。
“子时三刻。”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狂欢进行到最酣时,酒里下的‘软筋散’应该开始起效了。我们从这里——”
石子弹在应急裂缝的位置。
“——潜入。灰羽在前,用‘寂静帷幕’覆盖我们经过的区域。石眼带路,避开这三个巡逻死角。”石子又弹了三下,“到这里,分兵。”
夏接过话头:“我和莫、灰羽直扑囚牢。石眼带爪痕和另外两人,去仓库制造混乱——莲思准备的‘蚀铁膏’和‘爆燃粉’,足够烧掉他们三成库存。”
烈握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外围呢?那些杂碎冲出来怎么办?”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夏看向烈,又看向枯藤,“枯藤在制高点——黑齿山南侧那块鹰嘴岩。你的‘痛苦共鸣’能覆盖整个巢穴出口。当匪徒冲出来时……”
枯藤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眸此刻冷得像寒潭:“我会让他们想起这辈子最恐惧的事。”
莲思从旁边的木箱里取出一个个皮囊,分发给每个人。皮囊上缝着不同的符号——三角形是止血粉,圆圈是解毒剂,波浪线是宁神药水。
“每人三份急救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手很稳,“红色的药丸是‘燃血丹’——能让你在半刻钟内爆发出两倍力量,但之后会虚脱三天。不到生死关头,不要用。”
幽嬷站起身,走到圈子中央。她解下一直挂在颈间的骨坠——那是一截指骨,表面刻满了细密如蚁的符文。
“老身年轻时,在净世盟的典籍库里偷学了一招。”她将骨坠捧在掌心,巫力注入,骨坠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微光,“‘水镜映影’——能以水为镜,窥视百里之内的景象,并能通过水面传递巫力。”
灰羽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大巫祭级别的术法!嬷嬷你——”
“只能维持三十息。”幽嬷平静地说,“而且用过之后,三天内不能再动用巫力。但三十息……足够我帮你们解开囚牢的枷锁,或者在关键时刻,挡下致命一击。”
她看向夏:“首领,这枚‘水镜骨’就交给您了。当您需要时,捏碎它,我就能看到您所看到的,并将巫力传递过去。”
夏郑重地接过骨坠。触手冰凉,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巫力——那是幽嬷压箱底的力量。
“还有什么问题吗?”夏环视众人。
一个年轻的兔人少女举起手——她是被救奴隶中最年轻的,只有十五岁,叫茸耳。她的耳朵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我……我能做什么?我没有巫力,打架也不行……”
夏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你和另外几个孩子,跟着莲思。你们的任务是记住每一条撤退路线,记住每一个安全点。如果我们中有人受伤昏迷,你们要能带他们回来——能做到吗?”
茸耳的耳朵竖了起来,用力点头:“能!我记性可好了!”
会议进入到最后细节确认。每个人反复背诵自己的任务、路线、撤退信号。莫甚至让所有人闭着眼睛在地图上走了一遍——用指尖模拟行动路径,用耳语模拟信号传递。
当月亮升到中天时,所有准备终于完成。
夏站起身,篝火的火光将她身影拉得很长。她看着这三十多张面孔——有来自东大陆的伙伴,有从净世盟逃出的巫祭,有刚刚脱离苦海的兽人,有眼神重燃希望的少女。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还在害怕。”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传出,“我也害怕。怕计划出错,怕有人回不来,怕我们做得不够好。”
“但比起害怕——”她的目光扫过幽嬷脸上的皱纹,扫过烈紧握的拳头,扫过茸耳竖起的耳朵,“我更无法忍受的是,明知有人在地狱里煎熬,我们却假装听不见他们的哭声。”
她举起右手,掌心向上。
“把手叠上来。”
烈第一个伸出手,厚实的手掌盖在夏的手上。然后是莫——他的手稳定而有力。石眼、灰羽、枯藤、莲思、幽嬷……爪痕迟疑了一下,也把手放上来。茸耳踮起脚尖,小手按在最上面。
三十多只手,叠成一座小小的塔。
“为了那些还在黑暗中哭泣的姐妹。”夏说。
“为了在这片土地上,争得一份光明。”爪痕的声音嘶哑。
“为了破晓。”所有人齐声低语。
手掌分开时,篝火恰好爆出一团耀眼的火星,如烟花般升上夜空,照亮了每一双决绝的眼睛。
营地安静下来。众人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磨利刀刃,整理药包,默诵咒文。莲思和茸耳在准备最后的干粮和水囊。幽嬷独自坐在角落,一遍遍擦拭那枚即将碎裂的“水镜骨”。
夏走到营地边缘,望向黑齿山的方向。夜色中的山脉如匍匐的巨兽,而山腹深处,一场醉生梦死的狂欢正在上演。
莫无声地走到她身边。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夏轻声说,“天亮的时候,会有多少人能看到太阳。”
莫沉默了片刻:“会比现在多。”
“但愿如此。”
夜风吹过荒原,带着硫磺和腐朽的气息。但在这片小小的营地里,另一种气息正在凝聚——那是混合了草药味、金属味、巫力波动和坚定心跳的气息。
破晓之前的最后一场夜幕,已经降临。
而握紧刀柄、药囊和骨坠的人们知道:当黎明再次到来时,这片土地上的某些黑暗,将被永久地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