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乌兰察布煤田探矿权的胜利喜悦,尚未在黑云岭总部完全弥漫开来,便被一股来自更深、更暗处的寒意悄然渗透。与晋商集团乔永年的正面交锋,虽然代价高昂,但毕竟是摆在明处的商业争夺,规则清晰,胜负各凭手段。然而,张大财深知,真正致命的威胁,往往来自那些看不见的角落,瞄准的是你最为脆弱、无法示人的旧日伤疤。
从内蒙返回省城的当晚,夜色已深。张大财拒绝了豆小芳关于举行一个小型庆功宴的提议,独自一人回到了位于城郊、戒备森严的私人别墅。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堡垒和指挥所,是他处理最机密事务、躲避外界纷扰的巢穴。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轮廓。桌上放着关于乌兰察布煤田的初步开发规划,但他此刻的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赵易生案重启调查的阴影,如同窗外摇曳的树影,始终在他心头盘桓。虽然蓬江县局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静,老周也反馈说调查似乎遇到了瓶颈,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马老四的供词和那张残缺的旧照片,就像两颗埋在他前进道路上的地雷,不知何时会被再次引爆。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休息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的是负责他贴身安保的队长,阿豪,一个跟了他超过十年、绝对可靠的兄弟。阿豪的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牛皮纸文件袋。
“财哥,刚才检查外部监控和邮件时发现的。”阿豪将文件袋放在书桌上,声音压得很低,“不是通过正常邮路寄来的,是被人直接塞进了别墅外围邮箱里。值班的兄弟说没看到任何人影。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危险品,里面只有这个。”
张大财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落在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牛皮纸袋上。被人悄无声息地送到他的私人别墅门口?这本身就是一种示威,或者说,显示着送信人对他行踪和住处的了解,以及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约半小时前。我们立刻调阅了所有监控,对方很狡猾,避开了主要角度,只在一个边缘摄像头里捕捉到一个模糊的、戴着兜帽的背影,无法辨认身份。”阿豪回答道。
张大财挥了挥手,阿豪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台灯灯泡发出的细微嗡鸣。张大财没有立刻去碰那个文件袋,而是点燃了一支雪茄,靠在椅背上,缓缓吐着烟雾,目光深邃地盯着它,仿佛要透过牛皮纸,看清里面隐藏的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索命的毒饵。
良久,他掐灭了只吸了几口的雪茄,坐直身体,伸手拿过了文件袋。
袋子很轻,里面似乎只有几页纸。他撕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果然,只有薄薄的三张A4打印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宋体字,标准的打印字体,没有任何手写痕迹,无法从笔迹判断来源。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页的标题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关于张新民死亡真相的补充材料及真凶线索”
张新民!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张大财记忆深处那把早已尘封、甚至希望它永远锈死的锁里!一股混杂着惊悸、愤怒和冰冷寒意的气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张新民,那是比赵易生更早、埋藏得更深的一个人。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人以这种方式重新翻出来?!
张大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地阅读这份匿名信的内容。
信的内容极其惊人!
信中指出,当年张新民车辆失控,并非简单的机械故障或意外,而是人为制造!真凶并非外界猜测的、与张新民有利益冲突的张大财(信中提到,这是当时部分人的怀疑,但无证据),而是……张新民当时车上的另一个人——他的情人,李丽!
信里提供了相当详细的“线索”:
1、动机:李丽与张新民早有私情,但张新民并无意离婚娶她,反而在一次争吵中透露要结束关系,并威胁要收回赠予李丽的部分财物。李丽因爱生恨,遂起杀心。
2、手段:李丽利用一次与张新民单独驾车外出的机会,提前在张新民习惯饮用的一款功能性饮料中,掺入了小剂量的、能导致短时间内精神恍惚、反应迟钝的药物。药物生效后,在车辆行驶至盘山公路危险路段时,李丽故意制造惊吓,导致本就精神不集中的张新民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车辆失控冲下山崖。
3.、证据(间接): 信中提到,事发前数日,李丽曾通过一个非实名注册的网络渠道,咨询过此类药物的效果和购买途径。同时,李丽在事发后表现“异常镇定”,并未表现出应有的悲痛,且在分割张新民遗产(主要是她持有的部分)后不久便迅速离开本地,改名换姓,不知所踪。信中还暗示,李丽并非单独作案,其背后就有张大财的支持。其目的就是为了夺取张新民的财产。
4、指向性:信的末尾,用加粗字体强调:“真凶逍遥法外,旧案应予昭雪。望有关人士秉持公道,勿使亡者含冤莫白。”
张大财一口气读完,感觉很好笑。这封信的内容,太过具体,太过骇人听闻!如果信中所述为真,那么张新民案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从意外变成了精心策划的谋杀!而真凶,竟然是他身边最亲密的情人和张大财!
更让张大财感到遍体生寒的是,送信人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他刚刚经历连环打击、赵易生案重启调查、并与晋商集团激烈交锋之后——将这份东西送到他手上,目的何在?
是善意提醒?让他知道张新民案的“真相”,以免他继续背负可能的嫌疑?这显然不可能!对方用这种鬼祟的方式,绝无善意。
是威胁?用这份看似能为他“洗刷嫌疑”的材料,来交换什么?或者,暗示送信人同样掌握着其他秘密,包括……赵易生案的秘密?
是嫁祸?试图将他的注意力引向一个早已不知所踪的李丽,从而掩盖真正的目的?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诱导他采取某些行动,从而落入圈套?
无数个念头在张大财脑中飞速闪过,如同乱麻。他拿起那三页纸,又反复看了两遍,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更多的信息。打印字体毫无个性,措辞严谨,逻辑清晰,像是一份经过精心准备的“报告”。提供的信息纯粹是打胡乱说。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张新民那张略带油滑的脸,以及那个印象中总是跟在张新民身边、看起来柔弱顺从的李丽。如果信中所言属实……那这个女人,该是何等的隐忍和狠毒!张大财所担心的是李丽乱咬人,指认是他和她一起谋杀的张新民。
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这封匿名信背后的那只手,究竟是谁?
是赵易生案背后的推手?用张新民案来敲山震虎,警告他不要妄图对抗调查?还是那个神秘的环球基金?或者是……晋商集团乔永年的报复?乔永年那种老派人物,或许不屑于用这种阴损手段,但他手下的人呢?或者是他结交的三教九流?
亦或是,一个他至今还未察觉的、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
张大财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敌人似乎无处不在,攻击从各个方向袭来,虚实难辨。这封匿名信,就像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可能远超想象。
他拿起内部电话,再次叫来了秘书。
“两件事。”张大财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眼神依旧冰冷,“第一,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技术手段,秘密核查这封信里提到的关于李丽的信息,尤其是她离开广东后的去向,以及那个Ip地址的关联信息。记住,绝对保密,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官方。”
“明白!”阿豪接过那三页纸的复印件(张大财已经提前复印好),郑重地点点头。
“第二,加强别墅以及我所有常用住所的安保等级,尤其是邮件、包裹和陌生人员的排查。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在我的门口。”
“是!财哥!我立刻去安排!”秘书感受到张大财语气中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办。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张大财一人。他拿起原件,走到房间角落的那个特制合金碎纸机前,看着那三页纸被锋利的刀片绞成无法复原的细碎纸条,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张新民案的“真凶”?哈哈,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这封信虽然是假的,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它意味着,有人不仅没有忘记那些陈年旧事,反而在不断地挖掘、收集,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某些关键的东西。
这封信,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对方在试探他的反应,或者在为下一步行动铺垫。
“想用这种鬼蜮伎俩来乱我的心神?”张大财看着碎纸机停止工作,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你们也太小看我张大财了。”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那根因为赵易生案而早已绷紧的弦,此刻又被这封关于张新民的匿名信,拧得更紧了几分。
陈年的幽灵,一个接一个地被从坟墓中唤醒,带着血腥的气息,萦绕在他的帝国周围,伺机而动。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省城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勾勒出现代化的轮廓,但这光明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与交易?
这封深夜送达的匿名信,如同在迷宫中又点亮了一盏幽暗的灯,但它照亮的,究竟是出口,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