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声在空荡的店铺里回荡,更显得凄凉。
“妈的!臭娘们!想逼死我?!”他喘着粗气,眼睛血红,“没门!老子跟你们拼了!”
可他怎么去拼呢?
窗外,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谣言杀人,不见血,却足以让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张大财第一次感觉到,这小小的蓬江县,竟比当年的监狱高墙更让人窒息。
雨连着下了三天,蓬江县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阴霾里。春燕这边的卤菜店三天没开张了——不是他不想开,是根本没人来。门口的积水映出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脏兮兮的镜子,照出他憔悴的脸。
他窝在柜台后面的破藤椅里,脚边散落着空酒瓶和烟头。屋子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潮湿霉变和隔夜酒气的混合味道,令人作呕。但他似乎已经闻不到了,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那台雪花闪烁的老旧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无聊的本地新闻。
“……我市近期将加大对企业税务的合规性审查力度,营造公平健康的营商环境……”新闻里,一个面容严肃的官员正在讲话。
税务?张大财混沌的脑子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项目被卡,谣言四起,现在新闻里又偏偏提税务……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只会愤怒和恐惧,一种多年江湖摸爬滚练就的本能警觉开始苏醒。他开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努力回忆和分析最近的每一丝异常。
首先,是那个旧城改造项目。手续齐全,前期沟通顺畅,为什么突然就被“严格审查”了?而且卡得那么死,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他在建设系统也不是完全没人,但这次,以往那些收钱办事的“朋友”,口径出奇地一致:上头发话了,没办法。
上头?哪个上头?蓬江县能有哪个“上头”能直接干预这种小项目?他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名字,又一一否定。那些人,要么调走了,要么退休了,要么……失势了。
然后就是谣言。这谣言起得太快,太猛,针对性太强。直指他去年做的监狱工程。知道那件事底细的人不多,除了已经进去的胡班伦副县长,剩下的就是豆小芳和方俊!
丁楚楚出狱了!丁玲玲一直在蓬江!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是了,只有她们,有动机,也有一定的能力,尤其是丁玲玲那个婊子,脸不要命不要,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不对,光是丁家姐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让县里卡他的项目。她们背后肯定还有人!是谁?谁有这么大的权势?他张大财这几年安分守己(相对而言),还能得罪哪位大人物?
他开始疯狂检索自己的记忆库,像一台中了病毒的旧电脑,艰难地运行着。他得罪过的人太多了,早年混社会时结下的梁子,做生意时抢过的项目,贿赂过的官员……可能因为分赃不均或者灭口不彻底而留下的隐患……
他想得头疼欲裂,抓起桌上的半瓶白酒,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暂时压住了心里的恐慌,却让思维更加混乱。
他想到了豆小芳和春燕。这两个女人,知道他太多秘密了。尤其是豆小芳,那个精明的律师,公司很多见不得光的账目和合同都是经她的手。春燕虽然没什么脑子,但给他生了儿子,也知道他一些藏钱的地方。
她们会不会……生出二心?甚至……被对手收买?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先拨通了豆小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豆小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声音压抑着,很低:“喂?什么事?我在开庭。”
“小芳,你……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或者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找你?”张大财急切地问。
“风声?什么风声?我忙得很,没空听那些闲言碎语。我挂了,回头再说。”豆小芳语气有点冷淡,不等他再问,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张大财的心沉了下去。豆小芳的态度,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他有些时候有落魄,但她表面功夫还是会做做的。
他又打给春燕。春燕倒是接得快,背景音里还有孩子的哭闹声。“老公,咋了?店里没事吧?我听说……”
“你听说什么了?”张大财立刻抓住话头。
“就……就外面那些人瞎传呗,说你……哎呀,难听死了!你可别往心里去,肯定是有人眼红!”春燕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但语气里的慌乱和不确定,张大财听得出来。
“眼红?我现在有什么好眼红的?”张大财苦笑,“春燕,你带着孩子……最近小心点,没事少出门,有人问起我,什么都别说,知道吗?”
“知……知道了。”春燕的声音带着哭腔,“大财,你没事吧?我怕……”
“怕什么怕!天塌不下来!”张大财粗暴地打断她,挂了电话。
连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都这种反应,可见外面的形势有多恶劣。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网正在一点点收紧,而他连织网的人是谁都还没完全搞清楚。
对手躲在暗处,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断财路,毁名声,下一步是什么?会不会直接要他的命?
张大财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起自己当年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窜上来。如果对方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窗外路过的脚步声,邻居突然提高的嗓门,甚至电话铃声,都能让他从椅子上弹起来。
他不敢出门,不敢见人,整天把自己关在昏暗潮湿的小卖部里,靠着酒精麻痹神经。但越喝,脑子越清醒,过去的种种罪恶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那些被他坑害过、殴打过、甚至……间接害死的人的脸,一张张变得清晰。
难道……真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