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殿内的灯火,似乎比往日都要明亮温暖几分。太后倚在重新铺陈过的锦缎软枕上,原本笼罩在眉宇间的那层灰败之气已消散无踪,虽仍显虚弱,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握着云织的手久久不放。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慨与真挚的慈爱,若非你拼死揭露奸佞,又以神乎其技的针法为哀家祛毒,只怕哀家这条老命,就要糊里糊涂地断送在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手里了。她说着,目光冷冷扫过殿外——那里,陈太医正等人被拖走时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宫人擦拭干净,但无形的肃杀之气依旧萦绕不散。
皇帝坐在一旁,看着母后精神明显好转,眉宇间的阴郁也舒展了许多。他看向云织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种更深沉的考量。云爱卿此次功在社稷,于朕有救母之恩。说吧,想要何赏赐?只要朕能办到,无有不允。
殿内侍立的宫人、内侍闻言,无不屏息,眼中流露出羡慕与敬畏。天子一诺,重于千金。
云织却并未被这泼天的恩宠冲昏头脑。她缓缓跪下行礼,声音因方才的消耗而略显沙哑,却依旧清晰坚定:陛下,太后娘娘,臣之所为,分内之事,不敢求赏。若陛下与娘娘垂怜,臣只恳请一事。
哦?何事?但说无妨。皇帝微微倾身。
臣恳请陛下与娘娘,准许臣继续彻查此案!云织抬起头,目光灼灼,陈太医正虽已伏法,但贡药中毒,牵扯甚广。那掺入丹药的‘蚀心草’毒素从何而来?官药库中那些以次充好的药材,通过何种渠道流入?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主谋,意图不轨?此事关乎宫廷安危,关乎医药清源之根本,若不能连根拔起,只怕除恶不尽,死灰复燃!臣,恳请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惧艰险、追查到底的决心。这不是为了争功,而是为了彻底铲除毒瘤。
皇帝与太后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动容之色。在如此大功面前,不求财,不求爵,只求一个继续查案的机会,此等心性,实属难得。
好!好一个除恶务尽!太后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激赏,皇帝,哀家看云卿有此决心,又有此能力,此事交给她,哀家放心!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枚用明黄色丝绦系着的、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凤舞九天的图案,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字。
云卿,这是哀家的‘懿旨令牌’。太后将令牌亲手递给云织,神色庄重,持此令牌,如哀家亲临。宫内各处,除皇帝寝宫与机要重地外,皆可通行无阻。若有那起子不开眼的再敢阻挠你查案,或是你发现任何与哀家安危、与宫廷安稳相关的不轨行迹,可凭此令牌,先斩后奏!
金令牌!而且是代表太后最高权威的懿旨令牌!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这权力,几乎等同于钦差,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具威慑力!云织接过令牌,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那不仅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
臣,谢太后娘娘隆恩!定不负娘娘重托!云织深深叩首。
皇帝也微微颔首:既然母后如此信任你,朕便准你所请。医药清源司,协同刑部、内务府,全力侦办此案!朕倒要看看,这皇宫内院,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带着太后的金令牌和皇帝的明确旨意,云织离开了康宁殿。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黑暗。然而,云织的心头却没有丝毫轻松。她摩挲着手中那枚温润却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令牌,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萦绕周身。
回到清源司衙署时,天色已大亮。衙署内的气氛与昨日又有不同。消息显然已经传开,属官们看到她回来,无论此前态度如何,此刻全都垂手肃立,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周文甫更是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谦卑到了极点:主事大人辛苦了!您力挽狂澜,救治太后,揪出太医院蠹虫,真乃……真乃我清源司之福,朝廷之幸啊!
云织只是淡淡地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表情,径直走向正堂。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清源司的权威算是彻底立住了,但这些属官心中是真正的信服,还是迫于权势的畏惧,尚未可知。
她召来柳清风,将夜间官药库遇险、康宁殿救驾以及获得金令牌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省略了灵枢九针等不便言说的细节。柳清风听完,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
那灰衣人武功极高,来历绝不简单。他能自由出入官药库,与刘明堂勾结,背后势力恐怕远超陈太医正。柳清风沉声道,主事此次虽获殊荣与权柄,却也彻底站在了明处,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接下来的报复,恐怕会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
我知道。云织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目光悠远,所以,我们不能被动等待。她将太后的金令牌放在案几上,有了这个,很多此前不便查探的地方,现在都可以去了。柳大人,你立刻安排可靠人手,暗中监视与端王府有牵连的几家皇商,尤其是‘永盛堂’的动静。另外,我想再去一趟官药库,不是去查那些已经被替换掉的普通问题药材,而是要去查……他们的账册,以及所有与贡药采购、炼制相关的记录!我总觉得,陈太医正或许只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棋子。
柳清风领命而去。云织独自坐在堂内,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案几那枚金令牌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闭上眼,回想起夜间在官药库隔间里感知到的那丝诡异猩红气息,以及那掺入中的蚀心草毒素……如此阴毒的手段,如此长远的布局,真的只是为了谋害太后吗?还是说,太后的病,只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环?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眉心的灵枢佩印记,试图从林家传承的浩瀚信息中寻找关于蚀心草更多、更隐秘的记载。忽然,一段极其晦涩、似乎被刻意模糊过的信息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珍珠,被她捕捉到——蚀心草,若与另外几种极其罕见的阴性药材,以特定比例和手法炼制,其毒性会发生奇异转变,不再仅仅侵蚀心脉,而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神智,使其逐渐昏聩,易于操控……这种被改良后的复合毒素,在林家先祖的笔记中,有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代称——傀儡香。
云织猛地睁开双眼,背脊窜起一股凉气!如果……如果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谋害太后,而是想通过控制太后的神智,来影响皇帝,甚至……操纵朝政呢?这背后的野心,简直骇人听闻!
而能够提供、并且懂得如何炼制这傀儡香所需的其他几种罕见阴性药材的势力……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端王府那张巨大的、试图垄断天下药材的网络!还有,那个在康宁殿外,用怨毒眼神盯着她的内侍……他背后的人,是否也与这傀儡香有关?
就在她心潮起伏,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时,一名属官匆匆进来禀报:主事,宫里有位小公公送来一个密封的匣子,说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让转交给您的,务必亲启。
云织心中一动,接过那个看似普通的木匣。打开之后,里面并无书信,只有一小块用丝绸包裹着的、颜色暗沉近乎漆黑的药材碎屑,散发着一股极其淡薄、却让云织眉心灵枢佩猛然一跳的、混合着腐朽与奇异腥甜的气息——这正是她昨夜在官药库最深处感知到的那丝诡异猩红气息的来源!而在这碎屑之下,还压着一小片撕下的、边缘焦黄的纸张残角,上面用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字体,草草写着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西市,胡记香料铺,酉时三刻。
太后的宫里,有人在向她示警?还是……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请君入瓮的陷阱?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如同投入迷雾的一盏孤灯,既指明了方向,也照亮了前路可能存在的无尽凶险。云织握紧了那块药材碎屑,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不祥气息,知道真正的终极对决,此刻才算是拉开了序幕。那隐藏在深宫与权贵阴影下的巨兽,终于要露出它更多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