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一战,虽全歼了那伙见钱眼开的江湖客,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更让顾长渊的伤势雪上加霜。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低烧转为滚烫的高热,他的嘴唇干裂,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几乎无法独自行走。
“不能再去任何有人烟的地方了。”李晓晓当机立断,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官道、小路,甚至偏僻村落,现在都可能布满眼线。我们进山,往最深的山里走!”
赵铁鹰看着气息奄奄的顾长渊,重重点头:“夫人说的是!山里虽然难走,但追兵想找到我们也如大海捞针。属下知道这一带往南有一片连绵的苍莽山,人迹罕至,我们可以暂时在那里躲避,等将军伤势好转再图南下。”
没有更好的选择。几人迅速处理了茶摊的打斗痕迹,将尸体拖入灌木丛草草掩盖,随即搀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顾长渊,一头扎进了茶摊后方那望不到尽头的茂密山林。
真正的考验,从现在才开始。
弃马入山,意味着失去了代步工具,也意味着与相对便捷的补给渠道彻底隔绝。崎岖陡峭的山路,对于带着重伤员的他们而言,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赵铁鹰和一名手下轮流背负着意识昏沉的顾长渊,另一名手下则在前面挥刀开路,李晓晓紧跟其后,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粗糙的布衣。
山林深处,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光线昏暗。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落叶层,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和草木的浓郁气息。
“停下。”行进约一个时辰后,李晓晓气喘吁吁地喊道。她看到顾长渊在同伴背上痛苦地蹙着眉,呼吸灼热而急促,知道必须立刻休息和处理伤口。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指向一处背风的山坳,那里有几块巨大的岩石可以遮挡部分视线,旁边还有一条细细的山泉流淌。“去那里,有水源。”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将顾长渊小心地安置在岩石下的干燥处。
李晓晓顾不上休息,立刻跪坐在顾长渊身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被血和汗水浸透的包扎。伤口暴露出来,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边缘红肿发亮,脓液混合着血水不断渗出,显然已经严重感染发炎。高烧正是由此引起。
她的心猛地一沉。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下,严重的伤口感染足以致命。
“需要清水,大量的清水清洗伤口。还需要退烧和消炎的草药。”李晓晓快速说道,声音竭力保持镇定,“铁鹰,你们负责警戒,并想办法生火,烧些热水。我去附近找找草药和能果腹的东西。”
“夫人,这太危险了!还是属下去吧!”赵铁鹰急忙道。
“你不认识草药。”李晓晓摇头,语气坚决,“放心,我不会走远,就在这附近。你们保护好他。”她看了一眼昏迷中仍不安稳的顾长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坚韧取代。
她站起身,折下一根结实的树枝充当探路和防身的工具,深吸一口气,步入了旁边更加茂密的丛林。
这一刻,现代所学的历史知识、民俗考证,尤其是对古代植物和医药的研究,成为了她活下去的最大依仗。她目光如炬,仔细分辨着各种植物。
“这是车前草,清热利湿,捣碎外敷对伤口消炎有一定效果……”
“那边是鱼腥草,清热解毒,正好针对他的高热……”
“运气不错,竟然有几株蒲公英,也是消炎的好东西……”
“还有马齿苋,可以吃,也能辅助清热……”
她一边默念着各种植物的特性,一边快速而小心地采集。同时,她也不忘留意四周,寻找可以饮用的水源和可能的食物来源。她发现了几丛野莓,仔细辨认确认无毒后,采摘了一些;又在一棵枯树下发现了一些可食用的菌类,也谨慎地收好。
回到临时营地时,赵铁鹰他们已经用最原始的方法升起了小小的篝火,一个用头盔改造的简易“锅”里,泉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李晓晓立刻投入工作。她先用烧开后又晾温的泉水,仔细地、一遍遍地清洗顾长渊狰狞的伤口,将脓血和腐肉小心地清除掉。每一下擦拭,昏迷中的顾长渊都会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但她知道,这是必须的过程,心硬如铁,动作却尽可能轻柔。
清洗完毕后,她将采来的车前草、鱼腥草和蒲公英放在一块干净的(尽可能)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捣烂,形成黏稠的草浆,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顾长渊的伤口上,再用撕扯下的、在沸水中煮过的里衣布料重新包扎好。
接着,她又将一些鱼腥草和蒲公英的根茎洗净,放入头盔中熬煮汤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她却觉得无比安心。
“夫人,您……懂得真多。”一旁负责添火的赵铁鹰看着李晓晓熟练无比的动作,忍不住低声感叹,眼中充满了敬佩。他原本以为这位曾经的公主殿下,离开了宫廷的供养会寸步难行,却没想到她在这荒山野岭,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生存能力。
李晓晓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看着火上的药罐。懂得多?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积累的知识,在这个世界成了救命的稻草罢了。
喂顾长渊喝下苦涩的汤药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深山的夜晚,气温骤降,寒意刺骨。
李晓晓指挥着赵铁鹰等人,利用周围的树枝、宽大的树叶和藤蔓,在岩石下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仅能勉强遮风挡露的窝棚。她又让大家采集了大量干燥的树叶铺在窝棚内,勉强算是地铺。
将依旧高烧不退的顾长渊安置在窝棚最里面,为他盖上了几人仅有的、还算完整的一件外袍,李晓晓自己则和衣坐在他旁边,准备守夜。
“夫人,您休息吧,守夜我们来。”赵铁鹰说道。
“不,”李晓晓摇头,目光落在顾长渊因高热而潮红的脸上,“我照顾他,你们需要保存体力,明天还要赶路,还要轮流背他。后半夜我再叫你们。”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赵铁鹰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和其他两名手下,在窝棚外围找了个地方,和衣而卧,兵器就放在手边,不敢深睡。
夜深了。山林并不寂静,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处虫鸣窸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原始而危险的夜曲。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李晓晓疲惫却毫无睡意的脸。她不停地用浸湿的布条擦拭顾长渊的额头和脖颈,试图为他物理降温。每隔一段时间,就小心地喂他喝一点温水或者熬好的药汁。
顾长渊时而昏睡,时而会因为伤口的剧痛或高热引起的噩梦而呓语。
“晓晓……快走……”
“保护……保护好她……”
“……陛下……臣……有负圣恩……”
断断续续的词语,透露着他内心最深处的牵挂、忠诚与愧疚。
听着他的呓语,李晓晓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这个男人,到了这种时候,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她和皇帝。
她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右手,那手因为高热而滚烫。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低声地、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着:“我在,长渊,我在这里。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没事的……”
不知道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她的呼唤和陪伴带来了力量,后半夜,顾长渊的体温似乎略微下降了一些,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李晓晓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和同伴沉重的呼吸声,望着窝棚外篝火跳动光影中模糊的丛林轮廓,心中思绪纷杂。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到如今山林野人般的逃亡,不过短短数日。这巨大的落差,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但她没有时间自怨自艾,甚至没有时间去恐惧。顾长渊的重伤,同伴的依赖,追兵的威胁,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迫使她必须坚强,必须冷静,必须运用一切智慧和知识,带领大家活下去。
露宿风餐,茹毛饮血。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却也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漫长而艰难的一夜终于过去。李晓晓轻轻挪开顾长渊的手,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走出窝棚。
晨雾在林间弥漫,如同轻纱。她走到小溪边,用冰冷的泉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她精神一振。她看着水中自己憔悴却眼神坚定的倒影,深吸了一口山林清晨清冽的空气。
新的一天,新的挣扎求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