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谷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透过竹屋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东方秀疲惫的脸上。
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叶聆风吐血倒下的可怕画面。一阵心悸让她猛地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
空的...?!
触手所及,只有冰凉的、带着潮气的茅草。
东方秀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睡意全无。她倏地坐起身,环顾这间简陋的杂物屋,哪里还有叶聆风的身影?
“风哥哥?”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微弱。
没有回应。只有山谷清晨的鸟鸣和溪流的潺潺声。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慌乱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目光焦急地扫视,终于定格在枕边——那里,一张折叠的纸条被一块小石子压着。
她颤抖着手拿起纸条,展开。上面是叶聆风那熟悉的、却因虚弱而略显潦草的字迹:
“秀儿,见字如面。谷主未归,我毒已深,恐时日无多。在此苦等,徒耗光阴,亦连累于你。闻鸣鸿山庄古墓或有生机,我决意独自前往一搏。此去前路未卜,凶险难料,你留在谷中,相对安全。若我得幸归来,必不负卿。若一去不返……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叶聆风,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东方秀的心窝。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她哽咽着骂出声,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谁要你一个人去搏命!谁要你留下这种信!谁要你让我忘了你!”
她紧紧攥着那封诀别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悲伤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仅仅片刻,一股更强大的信念从心底勃然升起,驱散了所有的软弱。
她没有时间哭泣!
猛地用手背擦去满脸的泪痕,东方秀霍然起身,冲出竹屋,径直朝着昨日那药童劳作的药田方向跑去。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药童果然已经在田埂间忙碌。看到东方秀披头散发、眼圈通红、满脸焦急地冲过来,他吓了一跳。
“姑娘,你……”
“小兄弟!”东方秀不等他说完,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在了带着露水的冰冷泥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求求你!帮帮他!他走了!他一个人去鸣鸿山庄了!他撑不到那里的!求求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撑久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希望!”
药童被她的举动惊得后退半步,看着她眼中那种混合着绝望、哀求和无比坚定的光芒,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了挣扎和犹豫。
谷主的规矩是不见外人,不救外人。可是……
“他……他真的毒入心脉了,非常危险……”药童喃喃道,似乎想让她知难而退。
“我知道!我知道很危险!”东方秀用力点头,泪水再次滑落,“但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也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外面!求求你,无论什么药,无论多大代价,我都愿意!”
她的真诚和那种不顾一切的决心,最终打动了药童。他咬了咬牙,跺脚道:“罢了罢了!你们……唉!”
他转身跑向旁边一间更小的、似乎是储存药材的竹棚,片刻后,拿着一个粗糙的小木盒跑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垫着软布,放着三颗龙眼大小、颜色灰白、表面粗糙的药丸,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带着土腥气的寒意。
“这是‘寒石镇心丸’,”药童将木盒递到东方秀手中,语气凝重地解释,
“是用生石膏为主,混合了玄参、知母等几种大寒草药秘制而成。药性极烈极寒,或许……或许能暂时压制他心肺间的灼热火毒,让他舒服一点,撑得久一点。”
他顿了顿,看着东方秀瞬间亮起的眼眸,不得不泼上一盆冷水:“但是!你听清楚,这只是饮鸩止渴!这药会大量消耗他本已所剩无几的元气,而且药效很短,顶多几个时辰。一旦药效过去,毒性反扑可能会更厉害!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东方秀毫不犹豫地接过木盒,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对着药童深深一拜,“多谢小兄弟!此恩此德,东方秀永世不忘!”
说完,她站起身,将木盒小心地塞入怀中,头也不回地朝着出谷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的身影在晨雾和药田之间飞快穿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出了神农谷,重新面对那片熟悉的、曾困住他们的山林,东方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观察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很快,她在一片潮湿的泥土上发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方向指向北方。
在一处荆棘丛旁,她找到了一小片被挂下来的、带着暗红色血渍的破碎衣角。路边的草茎有被踩踏、向一侧倒伏的痕迹……
这些微小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路标,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她的心紧紧揪着,既希望能快点找到他,又害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煎熬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但她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
不知道追了多久,太阳已经升高,林间的雾气散尽。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林边空地,她的目光猛地定格!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地俯卧在地上,衣衫褴褛,沾满泥污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渍。不是叶聆风又是谁?
“风哥哥!”
东方秀的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她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去。
她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将叶聆风的身体小心翼翼地翻转过来。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但最让她心惊的是他身体的温度,滚烫得吓人,仿佛一块烙铁。
“风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东方秀拍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恐惧。
她慌忙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木盒,取出一颗寒石镇心丸。药丸入手冰凉,与她手心的冷汗形成鲜明对比。
她费力地撬开叶聆风紧闭的牙关,将药丸塞了进去,又拿起水囊,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倒水。水流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流出,东方秀急得不行,只好自己先含了一口水,俯下身,一点点渡入他的口中。
冰凉的药丸和清水滑入喉咙,那强烈的寒意似乎起到了作用。叶聆风滚烫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而涣散,好不容易才聚焦在眼前那张布满泪痕、写满担忧的俏脸上。
“秀……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愧疚,“你……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
“我不该来?难道看着你一个人死在外面吗?!”
东方秀的眼泪再次决堤,她紧紧抓住他无力垂落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叶聆风,你给我听好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丢下我!无论你去哪里,是刀山火海,是龙潭虎穴,是生是死,我都跟你一起!”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般凿进他的心里:“别再想一个人逞英雄!我们一起去找北冥玄铁!要活,我们一起活!要死……我也陪着你!”
叶聆风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比阳光还要炽热的决心和深情,所有劝她离开、让她保重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受到她紧握着自己的手,那力量虽然不大,却传递着一种足以撼动他所有防备的温暖和坚定。
他虚弱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冷,她的手也因为恐惧而微凉,但交握的瞬间,却仿佛有了一种能够对抗整个世界的温度。
看着东方秀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叶聆风知道,他再也无法推开她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在东方秀的搀扶下,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一点点,重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体内毒性依旧肆虐,前路依旧九死一生。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两人互相支撑着,身影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踉跄而单薄,却带着一种无法被摧毁的、悲壮而坚定的力量。
他们迈开脚步,朝着北方,朝着鸣鸿山庄,朝着那渺茫却唯一的生机,再次启程。
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紧紧捆绑在一起,再无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