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议事殿的烛火彻夜未熄,青铜烛台燃得只剩半截蜡泪,顺着兽首纹路淌成凝固的琥珀色。林瑾坐在舆图案后,指尖反复摩挲着案角的铜环——那是林缚当年留下的旧物,如今却成了提醒他警惕叛乱的印记。殿外传来甲叶拖地的声响,沉重而急促,李德全刚要通报,张玉已掀帘而入。
这位刚从沣河赶回的将军一身征尘,玄色披风上沾着雪水与泥点,护肩的铜钉磨得发亮。他没顾上擦汗,大步走到舆图前,单膝跪地:“臣张玉,参见陛下!”
“免礼。”林瑾抬手示意,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脸上,“沣河防线如何?”
张玉起身直腰,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沣河大桥”的位置:“回陛下,三重壕沟已挖成,最深处齐腰,沟底埋了尖木桩;十二架投石机藏在桥南芦苇丛,射程刚好覆盖桥面;五千步军分守两岸,弓箭手已备好火箭,只等叛军来犯。”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布防图,展开时边角簌簌作响,“这是详细布防,每队值守位置都标清了。”
王保保凑过来扫了一眼,眉峰微挑:“张将军布防是周密,可关保那三万玄甲军不是吃素的。当年洛阳之战,他带着玄甲军冲垮过明军的三重防线,单靠壕沟和投石机,能挡多久?”
韩通坐在一旁,伤臂吊在胸前,闻言咳嗽着补充:“更麻烦的是,关保扣了咸阳渡口的所有商船,如今渭水航道在他手里,若他从水路运兵绕开沣河,咱们的防线就成了摆设。”
议事殿内瞬间安静,烛火映着舆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关中的山川河流此刻都成了生死博弈的棋盘。林瑾指尖敲了敲案面,目光转向张玉:“你刚从沣河回来,对叛军习性最熟,说说你的想法。”
张玉走到舆图中央,提起朱笔在“咸阳渡口”与“沣河”之间画了个圈:“关保的软肋,在粮。”他顿了顿,声音铿锵,“玄甲军每日耗粮千斤,咸阳存粮本就不多,他攻占渡口后又扩编了五千降兵,如今粮草全靠从漠南瓦剌那边运,粮道就在渭水北岸的芦苇荡后,离沣河不过十五里。”
“你的意思是?”林瑾眼中闪过微光。
“沣河设伏,缠住他的主力;粮道奇袭,断他的后路!”张玉的朱笔重重落在粮道位置,“关保急于南下,必定会以主力强攻沣河大桥,咱们就用壕沟、投石机拖垮他。同时派一支精锐骑兵,连夜奔袭粮营,一把火烧了他的粮草,叛军不战自乱。”
王保保猛地一拍大腿:“好主意!骑兵我来带!五千铁骑,半夜摸到粮营,保证烧得他片甲不留!”
“慢着。”韩通连忙摆手,“粮道位置你怎么确定?万一有埋伏呢?关保当年在香积寺就用过假粮营诱敌,咱们不能重蹈覆辙。”
张玉从怀中掏出一块染着油迹的麻布,递到众人面前:“这是斥候从叛军粮队身上搜来的。漠南的粮草都用这种胡麻织的麻布包裹,和关中的棉布截然不同。斥候跟踪了三批粮队,都进了北岸的芦苇荡,那里的炊烟比别处浓三倍,夜里还能看到马灯移动,绝不是假粮营。”
林瑾接过麻布,指尖捻了捻粗糙的纤维,抬头看向王保保:“你的骑兵擅长奔袭,奇袭粮道非你莫属。但有个条件——不许恋战,烧完粮草立刻回撤,到白鹿原与主力会合,防止瓦剌援军断你的后路。”
“臣明白!”王保保咧嘴一笑,露出几分悍勇,“只要能烧了他的粮,关保就是没牙的老虎!”
“张玉,”林瑾又转向张玉,“沣河防线就交给你。我要你守住三天,三天内不管叛军怎么攻,都不能让他们过沣河一步。三天后,王保保的骑兵回撤,咱们内外夹击。”
张玉拱手应道:“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若叛军过了沣河,臣提头来见!”他顿了顿,又补充,“不过臣有个请求,请陛下给臣调两千弓箭手,玄甲军甲厚,普通箭矢难穿透,得用火箭烧他们的战马。”
“准。”林瑾立刻应允,“李德全,传旨给兵器监,连夜调两千支火箭到沣河,天明前必须送到。”
李德全躬身退下,殿内的目光又落到韩通身上。老将军感受到众人的注视,扶着桌沿慢慢站起:“陛下放心,长安城内有臣在,绝出不了乱子。臣已让人把林缚旧部的名册整理好了,今夜就派兵看管,每个府邸门口都放两名卫兵,既防他们作乱,也防关保的人暗害,断了他借刀杀人的心思。”
“还有汉中那边。”林瑾补充道,“派去寻找林缚的人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斥候回报,林缚没被关保劫持。”韩通的脸色缓和了些,“他是自己乔装成农夫,从汉中的密道走的,现在下落不明。但他留下了一封信,说‘乱臣当诛,吾不与谋’,说明他不愿掺和关保的叛乱。”
林瑾松了口气,指尖的紧绷终于舒缓了些。林缚若真要反,这盘棋只会更乱,如今他主动避世,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把那封信抄录下来,贴在长安各城门,让百姓都知道,叛乱是关保一人所为,与林缚无关。”
“臣遵旨。”
议事殿的烛火又爆了一声,舆图上的墨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林瑾站起身,走到三人面前,目光依次扫过王保保的悍勇、张玉的沉稳、韩通的坚毅——这三人,是他撑起大夏江山的三根顶梁柱。“关保叛乱,看似来势汹汹,实则是孤注一掷。他以为靠林缚的名号就能笼络人心,靠瓦剌的援助就能站稳脚跟,却忘了这长安的百姓,盼的是安稳,不是战乱。”
他抬手按在舆图上的长安,声音带着千钧之力:“王保保,你带骑兵今夜三更出发,走子午谷绕开叛军岗哨,凌晨时分突袭粮营;张玉,你天明前返回沣河,加固防线,叛军若来攻,就用投石机给我砸回去;韩通,你坐镇长安,管好内政,让百姓有饭吃,有衣穿,这比打胜仗更重要。”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跪地,甲叶碰撞的声响震得殿内尘土微扬。
王保保起身时,不小心带倒了脚边的铜盆,雪水泼在地上,瞬间冻成了薄冰。他嘿嘿一笑,弯腰去扶,却被林瑾拦住。“去吧,”林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安全,你的骑兵,一个都不能少。”
王保保一怔,随即重重点头,转身大步离去,甲叶声很快消失在殿外。张玉拿着布防图,也躬身告退,临走前回望了一眼舆图,眼中满是坚定。韩通留在最后,看着林瑾疲惫的侧脸,低声道:“陛下,您也该歇息了,这几日您都没合过眼。”
林瑾摇了摇头,走到殿门口。天快亮了,风雪小了些,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照亮了长安的城墙。远处传来骑兵出发的马蹄声,沉闷而有序,像擂动的战鼓。他想起城砖上的弹痕,想起货郎的馎饦,想起那些年轻士兵冻红的脸——这些,都是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韩将军,”林瑾突然开口,“你说,等这场仗打赢了,长安的春天,会不会来得早一些?”
韩通走到他身边,望着远处的城墙,笑了笑:“会的。只要陛下在,只要弟兄们在,长安的春天,一定不会远。”
两人站在殿门口,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长乐宫的龙旗在晨风中舒展,猎猎作响。远处的沣河方向,传来投石机测试的轰鸣,沉闷而有力,像是在向叛军宣告——长安,固若金汤。
林瑾握紧了腰间的龙胆枪,枪柄上的防滑纹路嵌进掌心,带来熟悉的痛感。他知道,这场仗不会轻松,但只要三人各司其职,内外同心,关保的叛乱,终将被平定。而他,也会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稳,让长安的百姓,真正过上能吃上热馎饦的好日子。
殿内的烛火终于燃尽,最后一缕青烟飘出殿外,与晨雾融为一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决定长安命运的战争,也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