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扩军计划”如同一声惊雷,不仅在军界掀起狂澜,更迅速传导至罗马尼亚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在布加勒斯特的议会大厦、贵族沙龙和银行家的会议室里,引发了远比总参谋部内部更为激烈和复杂的震动。
保守派贵族们的反应最为直接和愤怒。以布勒蒂亚努公爵为首的传统土地贵族集团,首先感受到的是赤裸裸的威胁和难以忍受的“僭越”。在王宫一间偏厅的小型茶会上,几位身着考究燕尾服、手持精致瓷杯的老派贵族围坐一起,气氛压抑。
“他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一位侯爵将茶杯重重顿在镶金边的茶几上,乳白色的液体溅出,“十个师?十八万军队?还要配上那些听都没听过的昂贵武器!他想干什么?把整个王国都绑上战车吗?我们罗马尼亚需要这么庞大的军队来对付谁?保加利亚?匈牙利?我看他是想学拿破仑,把整个欧洲搅个天翻地覆!”
“更重要的是钱!钱从哪里来?”另一位伯爵用丝绸手帕擦了擦嘴角,语气阴郁,“如此庞大的开支,必然意味着加税!加土地税,加商业税,甚至可能动我们祖传的产业!他那个‘国家石油公司’已经像条贪婪的章鱼,把触手伸向了每一个能赚钱的领域,现在又要用军队的名义来搜刮我们了吗?”
布勒蒂亚努公爵相对冷静,但眼神深处同样闪烁着寒光。“诸位,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军队的规模,而在于掌控军队的人。”他慢条斯理地说,“埃德尔殿下通过河谷镇一战和清洗总参谋部,已经牢牢抓住了军权。如今这个扩军计划,一旦成功,这支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将只听命于他一个人。届时,议会在他眼中将形同虚设,我们这些人的声音,还能有多少分量?”
这句话点破了最核心的恐惧——权力结构的颠覆。一支旧式的、由贵族子弟担任军官、与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军队,是他们维持政治影响力的重要基石。而一支按照埃德尔意志打造的新式军队,必然强调专业化、国家化和对王室的绝对忠诚,这将从根本上削弱传统贵族的权力基础。
“我们必须阻止他,至少是延缓他。”布勒蒂亚努公爵压低声音,“在议会,我们要质疑这个计划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要求进行漫长的辩论和审查,削减预算。在地方,我们可以…嗯,让征召工作遇到一些‘小小的’困难。同时,要联络我们在新闻界的朋友,不能让舆论一边倒地歌颂他的‘雄才大略’,要引导民众思考,如此穷兵黩武,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一场无声的、旨在阻挠和削弱的政治战役,在暗流中开始布局。
与此同时,在另一群人中,反应则更为复杂和务实——他们是以新兴工业资本家、金融家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在布加勒斯特证券交易所附近一家豪华俱乐部的密室里,几位掌控着王国经济命脉的人物也在商讨。
“十个师的装备订单…”一位秃顶、眼神精明的银行家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步枪、机枪、大炮、炮弹、军服、皮具、卡车…还有飞机!上帝,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市场!如果能拿到一部分合同…”
“风险同样巨大,”旁边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工厂主比较谨慎,“前期投入会非常惊人。我们需要扩建厂房,购买新的机器,招募和培训工人。而且,王储殿下的要求极高,他追求的是‘德国标准’,质量不合格,恐怕不仅仅是赔钱那么简单。”他想起了那些在总参谋部清洗中消失的身影,心有余悸。
“风险与机遇并存。”银行家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参与进去,并确保我们的利益。殿下虽然强势,但他也需要我们。没有我们的资金、技术和生产能力,他的计划就是空中楼阁。我们可以支持他,但必须换取相应的回报——更优惠的贷款条件、稳定的政府订单、甚至是在某些垄断性行业中的特许经营权。”
“还有,那个‘国家石油公司’…”另一位矿业巨头插话,语气带着不甘和渴望,“它掌握了太多的现金。如果能通过这个计划,让王室放松对石油利润的绝对控制,允许我们私人资本更多参与,或者用石油收益来担保我们发行的战争债券…那将是双赢。”
在这些精明的大脑里,“五年计划”不再仅仅是一个军事蓝图,更是一个巨大的商业机会,一个与王室进行政治交易、重新划分经济势力范围的筹码。他们开始盘算着如何靠近权力中心,如何派出代表与王储的心腹进行接触,探讨“合作”的可能性。
甚至连教会和部分知识界人士,也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在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报社编辑部,主编看着手下记者收集来的各方反应,忧心忡忡地对副手说:“我们需要发表一些评论,提醒国民,一个国家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武力。教育、文化、民生…这些同样重要。如此倾尽国力于军备,是否会扭曲我们民族发展的方向?是否会让我们变成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
各种声音,各种力量,如同多瑙河的暗流,在布加勒斯特这座城市的表象下汹涌激荡。支持、反对、算计、观望…构成了埃德尔推行其宏大计划时必须面对的、复杂而现实的国内政治生态。
这些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最终都汇集到了埃德尔的办公桌上。他仔细阅读着关于贵族们秘密聚会、资本家们利益算计以及知识界担忧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都在意料之中。”他对侍立一旁的亚历山德鲁,如今已晋升为王室侍卫长兼秘密情报负责人的心腹说道,“旧势力的挣扎,新阶级的投机,还有理想主义者的忧虑…这就是改革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暮色渐沉的王宫花园。
“告诉我们在议会的人,预算草案必须按计划提交,我会亲自出席第一次答辩。对于那些贵族,让税务部门‘认真’核查他们名下产业的账目,特别是与进出口相关的部分。至于那些资本家…”埃德尔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放出风去,王室准备为‘王储-98’步枪的生产线,以及新的炼钢设备,进行公开招标,条件是中标者必须接受王室指定的技术指导和质量监督,并且,需要用他们自己的资本先期投入。”
“是,殿下。”亚历山德鲁沉稳地应道,他明白,这是胡萝卜加大棒。给予资本家们渴望的订单,但附加严格的条件,迫使他们与王室的利益深度捆绑,同时利用审查等手段,震慑那些试图阻挠的旧贵族。
“还有,”埃德尔补充道,“让我们的宣传部门动起来。重点宣传河谷镇战斗中阵亡士兵的英勇事迹,强调强大的军队是和平的保障,是收复失地(暗指特兰西瓦尼亚)、实现民族统一的基石。要让民众觉得,这笔钱,花得值!”
舆论的高地,他不准备让给任何人。
国内的反响固然重要,但埃德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国际棋盘。他知道,这个扩军计划,在外交上引发的连锁反应,可能比国内的政治博弈更加危险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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