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破碎的沥青路,将那座被迷雾和秘密包裹的古寨远远甩在身后。
车窗外,是熟悉的末世荒凉,但车内,一种陌生的沉寂正在蔓延。
来时,沉默是疲惫;此刻,沉默是消化不掉的惊悸。
安在璇摆弄着收音机,里面只有嘶哑的电流白噪音,一如她纷乱的心绪。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一宁,昨晚……窗外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窥影’?它们怎么……怎么还会笑?”
安在璇下意识抱紧了双臂,仿佛那惨白的笑容还烙印在视网膜上。
祝一宁的目光沉稳地落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知道。”她的回答简洁而诚实,“但那古寨的族长说得对,真实的东西,比电影可怕。”
祝一宁回想起那张脸精准地找到祝星涵的位置,心头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阴霾。
必须尽快远离这一带!
后座上,祝星涵看起来异常“正常”,甚至比平时更安静乖巧。
平常,女儿的话也不是太多,画画也偶尔会出现神魂分家的状态,一般那个时候像是预示着某种天灾即将来临一样。
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她如何应对末世天灾危机。
此刻,女儿抱着膝盖,连平时心爱的画板也扔在一旁,小脸贴在车窗上,望着外面飞逝的枯败景象,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习惯性的、微微上扬的弧度——
看着女儿那空洞的侧脸,祝一宁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阳光型抑郁症。
这个词是末世降临前一天,她拼尽手段从那个前夫那个渣男手里夺回抚养权后,通过女儿的一些言行举止才观察出来的。
在前夫那个压抑、冷漠,充满苛责的家里,女儿不被关心,没有朋友,无人倾诉,像一株被强行修剪、不见天日的盆栽,最终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转向内部,吞噬自己,对外却开出了一朵看似灿烂却无根的花。
“砰!”
祝一宁的拳头猛地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吓了安在璇一跳。
“一宁?”
“没事。”祝一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口剧烈起伏着。那股对前夫、对过去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滔天恨意,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凌迟。
那个渣男!他根本不知道他亲手造成了什么!小三生的那个脑瘤孩子是宝贝,而她的女儿是杂草吗?草他大爷!
祝一宁发誓,要是遇见那个垃圾,她一定要手刃了他。
祝一宁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底线一直是保护女儿周全,只要女儿有异常,她就会陷入狂躁发飙状态!
车后座,大黄将脑袋温顺地搁在祝星涵脚边,喉咙里不时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能感知到小主人内心无法言说的波澜。来米则蜷缩在祝星涵的怀里,尾巴尖偶尔不自觉地快速甩动一下。
“宝贝,”祝一宁停车,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看着后座的女儿,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还好吗?”
祝星涵缓缓转过头,大眼睛里清澈依旧,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没事呀,妈妈。”
她语气轻快,却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元气,“就是觉得……外面好像有点吵。”
“吵?”安在璇看了看只有引擎声的车内。
“嗯,”祝星涵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笑容甜得有些空洞,“脑子里,有很多细细小小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
她又指向窗外一片空旷的田野,用描述天气般的平常语气说,“那个地方,颜色灰灰的,让人看了有点喘不过气。”
祝一宁的心猛地一缩。
这不再是简单的童言无忌!
抑郁症患者有时会将内心的痛苦投射为对外部世界的感知,如感觉环境灰暗、压抑,但结合古寨的诡异,祝一宁恐惧地意识到,女儿可能并非“投射”,而是真的在“感知”到某种客观存在的、不祥的能量场。
女儿是否阴差阳错地成了接收这些诡异信号的天线?这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中午休整时,来米和大黄对空旷灌木丛的激烈反应,以及驱瘴药逼出的“窥影”,证实了祝一宁最坏的猜想。
“它一直就在那儿?”安在璇脸色煞白。
祝一宁心情沉重到了极点。这些东西果然在荒野也有。对于一个内心已经时常被“灰暗”笼罩的孩子,长期暴露在这种能直接影响情绪的实体附近,后果不堪设想!
末世以来,祝一宁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女儿的状态,虽然有所好转,但这天灾末世的哪里有什么好的生存环境!
不管怎么样,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多待!
“上车,我们走!”她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也带着一种想要摧毁什么般的愤怒。
三人两动物急忙上车,车辆重新启动,祝一宁疯狂加速,仿佛要将附骨之疽般的诡异感、那些侵蚀人心的灰暗色彩,连同对过去的所有悔恨一起甩脱。
她必须为女儿找到一个“正常”的、稳定的、充满“阳光”色彩的环境,一个强大的庇护所,这甚至比食物和水更重要。
她开始近乎偏执地要求安在璇调试车载无线电,寻求一丝来自秩序世界的回音,一根救命稻草。
黄昏时分,那稳定、权威的军方信号,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
【重复,这里是西山军区第三幸存者驻地。我们具备基本防御与生存保障,现根据上级指示,可少量接收身强体壮的幸存者……】
军区驻地!
代表着纪律、钢铁壁垒和绝对的物理安全!那里应该有穿着整齐军装的人,有明亮的灯光,有稳定的作息——
就是这里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对抗女儿内心“灰暗”和外部“灰暗”的最佳武器。
“坐稳了!”祝一宁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找到出路的决绝,也带着一种为女儿与命运抗争的狠厉。
她用力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划出一道坚定的弧线,朝着电台信号指示的坐标,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