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风带着砂砾,刮在帐篷上“呼呼”作响,像是有无数战马在帐外奔腾。
中军大帐里却暖意融融,铜炉里燃着松木,烟气带着清冽的松香,混着坛中烈酒的醇厚,在空气中交织成独属于军营的味道。
南宫澈坐在案前,左手捏着枚黑子,右手执着酒盏,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烛火跳跃,映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左眼尾一道浅疤自眉骨延伸至颧骨,是去年与西狄厮杀时留下的,非但没损了他的俊朗,反倒添了几分浴血而生的凌厉。
“将军,该落子了。”沈砚晃着酒坛,往自己碗里又倒了些,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他也不在意,只笑嘻嘻地瞅着棋盘,“再犹豫,这盘棋又要被秦啸偷着换子了。”
秦啸正蹲在炉边烤羊肉,闻言头也不抬地哼了声:“少冤枉人,上次是谁输了棋,把棋盘掀了说风大看不清?”
沈砚“啧”了声,冲南宫澈挤眉弄眼:“你看他,就记得别人的错。”
南宫澈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将黑子落在棋盘右下角,声音低沉如磨过的玉石:“落子无悔。”
沈砚探头一看,顿时哀嚎:“又被你堵死了!我说将军,你就不能让着我点?”
“军中无戏言,棋盘亦如是。”南宫澈端起酒盏,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颈侧的青筋若隐若现,“说吧,又想编排我什么?”
沈砚凑近了些,手肘搭在案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我可不敢编排摄政王殿下。就是觉得,您最近把营里大半士兵都放回家探亲,是不是太心软了?”他指了指帐外,“剩下的兄弟天天巡逻,腿都快跑断了,就我这老胳膊老腿,昨天还跟着巡了三十里地,回来倒头就睡,连梦话都在喊‘将军饶命’。”
秦啸把烤得油滋滋的羊肉递过来,插了句:“沈参军这是嫌命长,敢跟将军提条件。”
南宫澈拿起一块羊肉,用匕首划开,蘸了点盐末:“秋收刚过,让他们回去看看妻儿,开春回来才有劲打仗。”他抬眼看向沈砚,目光锐利如鹰,“你若想探亲,也可以走。”
“别别别!”沈砚连忙摆手,“我家那老婆子在京城天天念叨,回去了反倒清静不了。还是在边关自在,能跟将军您喝酒下棋。”他话锋一转,语气正经了些,“不过说真的,京里最近不太平吧?封后大典在即,太后那边怕是又要动心思。”
南宫澈没接话,只低头看着棋盘。
烛火照在他眼底,映不出半分情绪。
他在边关驻守五年,京城里的风风雨雨,隔着三千里路传过来,早已变了味。但他清楚,慕容薇绝不会甘心只做个太后,而南宫衍那个侄子,看似温和,实则藏着锋芒。
“将军,”秦啸沉声道,“北陵那边派了使臣去京城,说是为了……前摄政王妃。”
南宫澈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
洛宁。那个北陵送来的傻子公主,他的名义上的王妃。
听说她死了,死于“秽乱宫闱”,被慕容薇乱棍打死,弃尸荒野。
他当时正在与西狄对峙,接到消息时,只皱了皱眉,便将那封密信烧了。
一个痴傻的女人,本就是两国交易的棋子,死了,也算解脱。
“无关紧要。”南宫澈淡淡道,将棋子落在棋盘上,“该巡逻了。”
沈砚和秦啸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他们知道,将军看似冷硬,心里却藏着事。就像去年冬天,大雪封山,他冒雪带队去救被西犹围困的牧民,回来时冻得嘴唇发紫,却还笑着说“都是晋国的百姓”。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帐篷猎猎作响。
南宫澈起身,披上皮甲,腰间的佩剑撞击着甲胄,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走到帐门口,回头看了眼棋盘上的残局,忽然道:“这盘棋,你输了。”
沈砚探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白子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忍不住咋舌:“将军您这是下套呢!”
南宫澈没回头,大步走进夜色里。月光洒在他身上,将那道疤痕映得愈发清晰。边关的夜很冷,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但他早已习惯。
只是不知为何,想起那个傻子王妃数蚂蚁的样子,心里竟掠过一丝异样。
就像棋盘上那颗被忽略的弃子,明明无关胜负,却在落子后,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
秦啸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将军好像有心事。”
沈砚摸着下巴,笑了笑:“谁还没点心事?不过啊,只要有我们哥俩在,天塌下来,先给将军顶半个时辰。”
帐内的烛火依旧跳跃,棋盘上的黑白子静默相对,像极了这边关的夜色,看似平静,实则藏着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