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自家院门口,元沁瑶就看见村长王德贵背着手站在篱笆外,烟袋锅子在手里摩挲着,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麻线。
夕阳的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凝重。
“王大爷,您在这儿等我?”元沁瑶加快脚步,怀里的安安大概是闻到了家门口的气息,小嘴动了动,睁开眼来,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王德贵,倒不怕生。
王德贵转过身,脸上堆起些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愁绪:“元丫头,可算回来了。”他往院里头望了望,压低声音,“有桩事,得跟你说道说道。”
元沁瑶心里咯噔一下,将安安往怀里紧了紧,侧身让他进门:“大爷进来说吧,站在这儿怪凉的。”
“不了不了,就几句话。”王德贵摆了摆手,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是这么回事,前两天县里来了人,说要挨村查户籍,挨家挨户登记,说是……说是朝廷要清核人丁,往后要按户籍征役、派捐。”
元沁瑶抱着安安的手微微一紧。户籍……这是她最担心的事。
当初刚到杏花村时,她衣衫褴褛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村里人问起,她只说是随家人投亲,没成想半路遇上山匪,男人和公婆都没了,她拼死抱着早产的孩子逃进山里,转悠了很久才摸到这儿。
那时大家只顾着唏嘘同情,倒没人细究户籍的事,如今官府突然要查,这谎怕是圆不住了。
“户籍?”她垂下眼,声音里适时带上些慌乱,怀里的安安像是察觉到什么,小嘴一瘪,“咿呀”了两声。
元沁瑶顺势低头哄着,指尖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再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村长,我……我哪有户籍啊。”
“我知道你难。”王德贵叹了口气,烟袋锅子往嘴里塞了塞,却没点燃,“可官府的规矩你也知道,没有户籍,就是黑户,查到了……查到了轻则遣送原籍,重则怕是要当成流民收押。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奶娃,哪禁得起这个?”
元沁瑶抱着安安的手臂紧了紧,声音带着哭腔,却没真掉泪,只是眼圈红得厉害:“当初逃出来时,包袱里的户籍文书早被山匪抢了去,连我男人给孩子准备的长命锁都没剩下……我一个女人家,在山里躲了那么久,能活着就不错了,哪还敢想户籍的事?”她说着,低头看了看安安,小家伙正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瞅她,倒像是在帮着佐证,“这孩子也是命苦,早产,在山里受了寒,生下来才那么点儿大……”
王德贵听得眉头皱得更紧,连连摆手:“哎,不说这些伤心事。”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按规矩,像你这样的外来户,得有保人,还得村里出文书,证明你在这儿住了多久,品行如何,再送到县里审核,或许……或许能补个户籍。”
元沁瑶心里一亮,面上却依旧带着茫然:“保人?文书?我……我刚来没多久,哪敢麻烦村长您……”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啥。”王德贵瞪了她一眼,语气却软了,“你在村里住下这些天,品行如何,咱们都看在眼里。既肯下力气干活,待人又和善,孩子们见了你就笑。咱村苦,没个好大夫,有个头疼脑热都难办,你来了倒好,治病从不要钱!村里人提起你,没一个不夸赞的。”
他磕了磕烟袋,“保人我来当,村里的文书我也会跟族老们商量,尽量给你写周全些。只是……只是县里那边怕是要打点打点,不然审核起来,怕是要拖很久。”
这话说得直白,元沁瑶哪里不懂。
古代户籍制度严苛,补录户籍本就不易,没有打点,怕是真要被当成流民处置。
她略一思忖,从背篓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今天在镇上卖东西挣的钱,约莫有百十来文,她从中数出五十文,双手递过去:“村长,这点钱您拿着,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就是辛苦您跑一趟县里,买壶茶喝。”
王德贵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安安,叹了口气,接了过来:“你刚站稳脚跟,日子本就紧巴……罢了,这钱我先替你拿着,若是用不上,再给你送回来。”
他把钱揣进怀里,又叮嘱道,“这几日你就在家等着,别到处跑,若是官府的人先来查,你就照实说,只说是我让你等着补户籍的,别慌。”
“哎,多谢村长!”元沁瑶深深鞠了一躬,眼眶是真红了——倒不是全装的,在这陌生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位村长肯伸手帮衬,已是天大的幸运。
王德贵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走到篱笆门口又停下,回头道:“你那孩子,叫安安是吧?等户籍办下来,得给孩子起个大名,写入户籍才是正理。”
元沁瑶心里一动,点了点头:“是,多谢大爷提醒。”
看着王德贵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元沁瑶才抱着安安走进院子,反手闩上院门。
她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怀里的安安伸出小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像是在安慰。
“安安,看来咱们得在这儿长住了。”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她抱着安安往灶房走,锅里的米油还温着,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当务之急,是先把户籍补上,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至少现在,她有安身的地方,有能糊口的手艺,还有怀里这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