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芙晚饭后就进了书房，林战陪在她身边给她磨墨；她对着空白的信笺沉吟半晌，却久久不知从何说起，连称谓是要称一句“哥”还是“五殿下”，都要想半天。
就在她沉吟半天，林战都想叫她别写了，若水就来道：“大小姐，两名扬州来的官员来找您。”
严松也过来，说是一个文官一个武官。
见顾芙迟疑，林战说他先出去看看。
“那我写完信就出去。”
林战出去后顾芙继续咬笔杆，想着想着，还是落下了“五殿下”三个字。
高灿若登基，她想他应该会是一个好皇帝，至少一定比永平帝勤政，比平康帝真诚，他是个知道民间疾苦的人，带过兵、挨过苦、吃过败仗……
“你在写什么？”
乍然听到高灿的声音，顾芙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险些打翻桌上墨盒。
“哥……”
高灿哼了一声，看见她桌上写的信：“还知道叫哥？信里却叫我‘五殿下’。”
顾芙哭笑不得：“怎么来了？”
高灿拿起她写的信，念道：“上敬皇天，中畏群臣，下惧万民……受教了，愚兄必定时刻记得。”
顾芙收了笔，根本没想到他会径自跑到书房，可林战却没有进来，心念一转，是萧旭来了。
“萧大哥也来了？”
高灿亲昵摸摸她的头：“聪明。”
顾芙让他坐，亲自泡茶：“你要登基当皇帝了。”
“是啊！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见你替我高兴几分。”
顾芙笑：“你又没招我进扬州，更何况有老师在，哪有我说话的份。”
高灿抿了一口茶，表情认真：“还真得感谢公孙先生，本来扬州士人扶持了一名我高家后裔，想拱他为帝，是公孙先生力挺我。”
顾芙背脊一直：“高家还有人？”
高灿一脸愤然，手比在他胸下：“是一个远房堂亲，才十岁大，这么高。”
顾芙跟着愤慨：“那怎么行？荒唐！这种时候立个孩子当皇帝，这是什么心思？”
高灿冷笑一声：“下月初三，我就要登基了。”
顾芙脸上的喜悦是真诚的，高灿看得出来，也笑了。
“我知道公孙先生对你是另有安排，我不操心，你也不用心急，就好好在山庄里韬光养晦；说不定来日你就要接公孙先生的位，你就等他安排吧！”
顾芙皱眉：“他跟你说的？”
“没，但我猜到了。”高灿一脸高深莫测：“现在大臣们都在吵，北边下来的人想战，南方本地士族想和，公孙先生告诉我，现在我们只能和，不能战。”
顾芙不得不点头，客观条件确实只能议和，大晋的军队损伤惨重，人、钱、士气都没有到位，必须经过一阵子的休生养息，才有与胡人一战的资本。
“可胡人一定不会议和。”
“所以还得再打一场。”高灿浓眉冷肃：“这一战至关重要，打赢再议和。”他看向顾芙：“不过一旦开始议和，公孙先生一定会挨百姓的骂。”
顾芙一点就通，老师这阵子把所有黑锅背身上，替高灿、顾芙这些年轻人扛起重担。若顾芙估量不差，这一休生养息，没有五年也要三年，等到江南朝廷再度强盛起来，顾芙可能就要接下公孙卓的担子，发兵北上，与鞑靼胡人决战。
“老师深谋远虑。”
高灿满意笑道：“你果然懂他。”
“我是他教出来的，自然懂他；不过现在大臣们怎么说？”
高灿眸色冷了下来：“他们想要萧大哥带兵北上，迎回我父皇的尸骨和我大哥。”
顾芙摇头，说了一个字：“难。”
高灿也点头，然后眼睛一瞬不瞬瞅着顾芙：“妹妹，借点钱，扬州的库房空了。唉，花钱的地方太多，这次我一定会省着花。”
顾芙笑了，她就等着他：“要多少？”
“十万两。”
高灿一开口就这个数，顾芙差点炸了，冷哼一声：“没有！”
高灿笑嘻嘻的，又伸手摸摸顾芙的头：“妹妹，愚兄这笔生意稳赚不赔，你拿十万两出来，愚兄这半壁江山，与你同坐。”
顾芙一听变色，倏然起身：“这话你也说得！”
高灿依然是那张笑脸，顾芙都不知道她多久没看到高灿发自内心笑了，可见来到江南，有了底气，心情确实好很多。
她叹道：“二万两，最多没了。”
“八万？”
“两万。”
“五万？”
“两万！”
“三万？”
顾芙叹了口气：“行吧！就三万，可哥哥，我真拿不出更多了。”
“行。”高灿也是个谈判高手：“都说奇货可居，妹妹在哥哥身上压了那么多年的心血，眼看愚兄都要赢个满贯了，居然还要跟我讨价还价。”
顾芙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是想在你身上赚钱，才许你这些？”
两人同时唏嘘叹息。
山庄的钥匙，一把在陈琤那里，她的则交给了林战，于是两人走到大厅，林战和萧旭停止说话，都往两人望来。
顾芙伸手：“钥匙。”
林战立刻解下钥匙给她，然后去喊人备酒菜，顾芙拿了一整个塞满满银票的匣子出来，高灿一看，骂了一句娘：“你实在是……娘的太有钱了。我是皇子，一辈子还没看过这么多钱。”
顾芙点钱的时候一脸肉疼，直逼高灿写借据；高灿一口承诺，甚至直接拿出方印。
顾芙一看，竟是“大晋圣诏”的国印，顾芙看了咋舌。
立完借据盖了章，高灿感叹道：“登基的排场我绝不铺张，只是有太多的地方需要花钱，实在没办法……”
其实顾芙也知道，高灿是真的没办法才来找她，而她之前抠抠搜搜的不敢大借给周翊他们，为的不就是这一天？
三人在院子里吃起酒来，明月中天，碎星闪耀天幕，好友对酌，人间难得惬意如此。
萧旭道：“方才我与林兄弟说起一些兵防的事。”所有人看向他，他又道：“待下月五殿下登基，我就会戴罪立功，过江北去打胡人。”
“你带多少兵马？”顾芙蹙眉问。
“五千。”萧旭语气平和：“够了，只要能把他们打出茶马古道。”
顾芙本就信任萧旭的能力，自己并不太担心，谁知萧旭又道：“可这一仗我要找你借个人。”
顾芙看了林战一眼，就这一眼，她知道林战已经答应了。
林战一定会答应，毕竟这也关系到芙蓉山庄的存亡：“林战愿意的话，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高灿点头：“时间一到，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从你山庄通南北的吊桥走，另一路从沛县十二里外的码头上岸。我们用布裹着马蹄，发动夜袭、里应外合，一定可以打一场漂亮胜仗。”
林战接着道：“我熟悉胡人的布防习惯，可以负责去拔除他们的岗哨。”
顾芙也指出其中几个点，提出如何截断胡人粮草。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顾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其实很高兴；他们仍把自己当成战友，对自己没有隐瞒，也愿意让她贡献一份力量。
三人都喝酒喝得尽兴又意志高昂，顾芙突然红了眼眶：“当初听萧大哥死亡，我都要难受死了……”
高灿拍着她的肩膀：“可是你却揭穿了鞑靼的诡计，让我们知道青雪兄并没有死。”
萧旭点头：“大晋有五殿下有你、有我有林兄弟，大晋就不会亡。”
另外三人被这句话说的热血澎湃，高灿起身一呼：“青雪兄、芙儿、林兄弟，我高灿今日想与你三人结拜，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未来皇帝要和他们结拜？
顾芙乐得对高灿道：“我喊你一声哥就已经是高攀了，你还要结拜？”
“就是趁我还没登基才要结拜，怎么，见我还是那落魄的五殿下就不肯了？”
“愿意愿意！”她高兴拉着林战的手，她是为林战高兴。
她十分感激高灿，林战是夜狼族王子的身份，与他和萧旭结为兄弟，那是真心要帮林战了。
果然高灿用力拍着林战肩膀，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真情流露：“要不是芙儿对你一片真情，你也对她性命相护，我不见得放手的这么快……”高灿叹了口气：“夜狼诸部已经流散许久，待来日光复北方山河，咱们也有理把兵借给林兄弟，支持他复国。”
四人取了香，以明月为证，就在芙园院子里，结为异姓兄妹。
萧旭最长，自然是大哥；林战排行第二，高灿第三，顾芙自然成了三个兄长的妹妹。
高灿即将登基，兄弟妹妹这样的称呼，自然在朝中不可提，也就私下叫着；顾芙见林战虽然话少，但眉目间带着笑意，便知道他心里高兴，她悄悄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笑。
第二天醒来，顾芙恍惚的有点不知身在何方，不过醒来时，她是躺在林战的怀里，昨天她应该是最早倒下的。
林战说高灿和萧旭天明时分才走：“我三天后要去领军职。”
顾芙搂着林战，在他怀里点点头。
三日后，扬州府里议定迁都事宜，新的都城设在城北的茂城，本来茂城里就有大晋行宫，是皇族们下江南的落脚地；工部着手简单修缮，将之作为新的皇城。
顾芙陪林战去茂城，纯粹送他走马上任，自己还不入朝，所以也刻意避免和那些百官见面。
到了军衙报到处，来领文书的人黑压压一片，都在等着里头叫名字。
“领军职的？”主事一脸不耐：“到外头等着。”
顾芙一看那主事就是个新来的，新朝建立，不免有些扬州士族为子弟捐官。
顾芙最气这种颐指气使的小官，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官威？外头这大热天，竟这样轻怠这些为国打仗的将领士兵。
顾芙道：“去找你们尚书，让他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