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难任由夜琉璃与雪无瑕一左一右，簇拥着行向那悬浮于小天地至高处的圣魔浩土席位。
夜琉璃已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走向最中央、也是最宽敞的那张主位玉案。
案上早已摆满珍馐美馔，灵果仙酿，皆是外界难寻的奇珍，流光溢彩，香气沁人心脾。
“师尊，您坐这里！”夜琉璃声音娇糯，亲自拂去玉座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拉着楚无难坐下。
她自己则毫不避讳地紧挨着他右侧坐下，黑裙下那双被纯黑丝织物紧紧包裹的修长玉腿，在朦胧光辉下泛着诱人的幽光。
雪无瑕亦乖巧地坐在左侧，白裙白丝，圣洁无瑕，与夜琉璃形成鲜明对比。
楚无难落座，身形放松，背靠玉椅，并未立刻有何动作。
他随手取过玉案上一只琉璃盏，其中琥珀色的灵酒微微荡漾，散发出醇厚灵气。
他眸光低垂，似在端详酒液中沉浮的道韵，又似透过酒液，观望着下方那场“盛大”的演出。
只见下方，万千天骄或坐而论道，言辞交锋间道则显化，异象纷呈；
或起身演法，神通碰撞，光华璀璨，引来阵阵喝彩；
更有美貌女修翩跹起舞，霓裳羽衣，暗合天道韵律。
诸方长老、名宿亦在高谈阔论，推演大道，气象万千。
一派祥和热烈，仿佛真是诸天万界英才齐聚的盛世华筵。
先前那万人齐喏、刻板诡异的氛围，似乎已随着宴席的正常进行而悄然消散，被一种更为“真实”、更为“自然”的热烈所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灵酒香气、珍馐美味，交织着论道之音、丝竹之乐，构成一幅完美和谐的画卷。
然而，在三世神魂映照之下，这片天地的“和谐”深处，那无数根细微的命运丝线依旧存在，只是隐藏得更深，如同最精密的提线，引导着这场“盛宴”沿着某个既定剧本“完美”演绎。
每一个笑容，每一次举杯，每一场论道胜负，甚至偶尔的争执，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最终都归于某种“圆满”。
这种极致的热烈与安宁，反而透出一种更深层次的……虚假。
楚无难心中冷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就这般静静看着，偶尔执起琉璃盏，浅酌一口仙酿，动作优雅从容。
对于送至唇边的酒盏，他并未推拒，就着夜琉璃的手饮下。
酒液甘醇，灵气化开，滋养着此身修为。
“师尊，尝尝这个‘七窍玲珑果’，据说能明心见性呢。”夜琉璃又拈起一枚霞光流转、形如心脏的灵果，笑靥如花地递到楚无难嘴边，美眸中流转着狡黠与期待。
楚无难侧首，张口含住那灵果，唇角不可避免触及她温凉的指尖。
夜琉璃似触电般微微一颤，脸颊飞起红霞，却并未缩手，反而就势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唇，这才吃吃笑着收回。
另一侧，雪无瑕见状，蔚蓝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她默默拿起一枚冰玉葡萄，小心剥去皮，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轻轻递到楚无难唇边，声音轻柔：“师尊，此物清心静气。”
楚无难来者不拒，同样低头含住。雪无瑕看着他咀嚼，脸上露出纯净的欣喜。
时间，在这看似温馨旖旎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宴会的气氛，在某种无形力量的调控下，愈发朝着“完美”的方向发展。
下方的论道少了几分火药味，多了几分和谐交流；丝竹之声变得空灵悠远；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道韵，也充满了祥和之气。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漫上楚无难的心头。
这感觉来得极其诡异，并非肉身疲惫，亦非神魂损耗，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本源的、难以抗拒的沉沦之意。
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化作一张温暖舒适的巨床，邀请他陷入永恒的安眠。
楚无难眸光骤然一凝，眼底深处寒意乍现！
来了！
这感觉，与他之前主动引动命运丝线缠身时类似，但其中又混杂了别的什么东西……一种更温柔、更难以察觉，却也更致命的诱惑力！
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诱使你主动放弃抵抗，沉溺于这虚幻的圆满之中。
‘不仅是命运之力……还有……梦道之力？不，更深……是某种引动生灵内心最深渴望与疲惫的……幻梦真源？’楚无难心念电转，三世神魂推演，试图剖析这力量的本质。
然而，那困意来势汹汹，远超预料。
纵然他以大意志强行锚定心神，竟也感到意识边缘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如山。
就在这意志交锋的紧要关头，一旁的雪无瑕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凝滞。
她眨了眨蔚蓝如海的眼眸，忽然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轻轻放下手中的玉壶，整个娇躯如同依恋主人的小猫般，柔柔地偎依过来。
她竟将半个身子都探入了楚无难怀中，仰起那张纯净无瑕的俏脸，手中拿着一枚刚刚剥好的、散发着沁人心脾清香的“冰心玉莲籽”，递到楚无难唇边。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一丝羞涩，轻声道：“师尊，您尝尝这个，最是清甜……”
楚无难下意识低头，对上她那双仿佛不染尘埃的眼眸。
四目相对。
就在这一刹那！
“轰——！！”
那积攒到顶点的困意，如同决堤的洪荒，彻底冲垮了堤坝！
眼前雪无瑕关切的面容、夜琉璃娇媚的笑靥、下方喧嚣的宴会景象……一切的一切，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瞬间扭曲、破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而熟悉的光晕。
……
恍恍惚惚间，楚无难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而光怪陆离的通道。
待他再次“睁开”眼时，周遭景象已然大变。
不再是轮回殿那瑰丽而诡异的宴席天地，而是……圣魔浩土，圣心天殿。
殿内陈设依旧，星辰穹顶洒下清辉，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檀香与书卷气息。
窗外，是浩土仙境特有的灵山秀水，仙鹤翔集，一派祥和安宁。
“夫君？”
一声带着欣喜与柔情的呼唤自身侧响起。
楚无难转眸，只见凌绝仙正坐于一旁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丹青，闻声抬起头来。
她今日未着魔主袍服，而是一身简约雅致的常服，银发慵懒披散，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婉。
那双猩红重瞳中，漾着真切的笑意与爱恋，正盈盈望着他。
“你醒了？方才看书倦了，小憩片刻，可还觉得乏？”凌绝仙放下书卷，起身走来，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为他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领，动作温柔。
几乎是同时，殿外传来轻盈脚步声。
“公子！”
“师尊！”
两道倩影联袂而入。
左侧是风无敌，青墨劲装勾勒出矫健身姿，眉宇间带着征战归来的飒爽，手中还提着一柄犹带寒气的长剑，似是刚演练完神通。
右侧是雪无瑕，白裙如雪，笑容纯净，手中端着一盘刚出炉、散发着热气的灵糕。
“公子，您终于醒了，快尝尝无瑕新做的‘千年雪莲糕’，我瞧着火候正好！”风无敌将剑收起，笑着凑近。
雪无瑕也将糕点奉上，眼神孺慕：“师尊，您尝尝看。”
紧接着，殿门再次被推开，莫冰灵小跑着进来，冰蓝发丝飞扬，小脸兴奋得红扑扑：“无难哥哥！后山的‘七彩灵鲤’今天又跃龙门啦，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就连凌云仙，也不知何时静立门边，霜发金瞳，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含着温柔的暖意。
眼前众人，容颜如故，气息真实，情感流露自然，与他记忆中的她们一般无二。
这个世界，没有遗迹探索的腥风血雨，没有轮回殿的诡异宴席，没有命运丝线的纠缠篡改。
有的，只是圣魔浩土的安稳祥和，只是师徒相伴的温馨日常，只是与道侣红颜的缱绻情深。
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最完美的幻梦。
没有磨难，没有困境，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也失去了在逆境中挣扎奋进的热血与激情。
楚无难静坐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关切、依赖、洋溢着幸福的脸庞。
以他心境，又何尝不知，眼前一切，尽为虚幻泡影？
他尝试引动体内之力，亦或是调动与孽命真偶纠缠的命运道则，欲要如之前那般，撕裂这梦境障壁，回归“真实”。
然而，此次却收效甚微。
那梦境之力坚韧无比，且与这片天地的“圆满”规则紧密结合，仿佛他此刻就该在此地，享受这万世太平。
强行冲击，竟有种撼动自身存在根基的错觉。
‘倒是好手段。’楚无难心中冷然。
这梦境，并非简单的幻象迷惑，更像是一种基于他内心某种潜在期盼的“理想国”构建，并以无上伟力将其暂时“固化”，使得沉溺其中者，难以生出强烈的“脱离”之念。
既然暂时不好强行破开，楚无难便也不再强求。
他倒要看看，这梦境欲将他引向何种“圆满”？
那幕后之手，耗费如此心力，构筑此等温柔之乡，目的何在？
是欲以此消磨他的意志，让他沉沦于此，最终同化为此界傀儡？
还是借此梦境，窥探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
抑或是……这梦境本身，就是某个更大阴谋的一部分？
心念既定，楚无难敛去眸中异色，脸上神情缓和，仿佛真的被这温馨氛围所感染。
他伸手，接过雪无瑕递来的灵糕，尝了一口，点头赞道：“不错，甜而不腻，灵气充沛，无瑕的手艺愈发精湛了。”
又对莫冰灵温和一笑：“灵儿乖，待会儿便陪你去看看那灵鲤。”
言行举止，与这“梦境”中的“圣主楚无难”完美契合，看不出丝毫破绽。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
梦境中的时光流逝感模糊而迅捷。
楚无难或是观凌绝仙同风无敌于月下对弈，听她们诉说浩土琐事；或是指点夜琉璃、雪无瑕修行，解答疑难；偶尔带着莫冰灵和凌云仙游览浩土胜境，观云卷云舒。
一切都很“好”，好得如同精心调配的琼浆，初尝甘美，久之，却让人感到一种腻味的空虚。
楚无难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观察者”。
他清晰地感知到，在这片“圆满”之下，那无处不在的操控感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温柔”。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完美世界的运转，抹去任何可能的不和谐音。
他就像是一个闯入精致玩偶剧场的真人，周遭的一切栩栩如生，却缺乏真正的灵魂与意外。
就在某个午后，楚无难正于书房批阅卷宗，凌绝仙端着一盏参茶悄然走入，从身后轻轻拥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柔声说着什么。
忽然间——
楚无难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天地变幻的剧烈波动，没有神魂归位的强烈不适。
他发现自己依旧端坐于轮回殿宴会那至高席位的玉座上。
手中的琉璃盏还残留着些许酒液，唇齿间似乎还萦绕着雪无瑕方才喂予的冰莲清香。
就仿佛……只是午后小憩时，不经意的一个盹儿醒了。
下方的宴会依旧“热烈”进行，天骄论道，异象纷呈。
怀中，雪无瑕依旧依偎着他，手正抚着他的脸颊，只是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奇怪师尊为何突然气息波动。
一旁的夜琉璃也正疑惑地望过来。
“师尊，怎么了？”夜琉璃放下发丝，美眸中带着一丝疑惑，对上楚无难那双骤然变得幽深难测的眼瞳。
没来由地，她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仿佛被某种洪荒凶兽盯上，竟让她生出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雪无瑕也察觉到了异常，轻轻从他怀中起身，蔚蓝眼眸中带着关切：“师尊，可是有哪里不适？”
楚无难没有回答。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一片“祥和”的景象，又掠过夜琉璃娇艳的面容和雪无瑕清澈的眼眸。
忽然，他伸出臂膀，一把揽住了夜琉璃纤细而富有弹性的腰肢，微微用力，将她温香软玉的娇躯揽入自己怀中。
“呀！” 夜琉璃猝不及防，发出一声低呼，绝美脸庞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眼中闪过羞涩，但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的欣喜。
她虽然平日里大胆，但师尊如此主动亲近，还是极少有的。
她顺势依偎过去，将脸颊贴在他胸前，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心中如小鹿乱撞。
楚无难就这样抱着夜琉璃，沉默了许久许久。
宴会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外，唯有怀中佳人逐渐加速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风里，却带着一种洞悉幕后的寒意：
“梦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