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的太阳毒得能晒脱人皮。李萱穿着三层唐代衣裙,头戴帷帽,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蒸笼。她站在瓦尔扎扎特的古城门口,看着眼前绵延的土黄色建筑群,恍惚间真有种穿越回丝绸之路的错觉——如果忽略旁边那台嗡嗡作响的空调车的话。
“Action!”
导演皮埃尔一声令下,李萱立刻进入状态。这是《丝路》的开场戏——女商人裴清漪初到撒马尔罕(实景在摩洛哥取景),在集市上观察贸易情况。没有台词,全靠眼神和肢体语言展现人物的敏锐和谨慎。
李萱走在群众演员中,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稳。她的眼睛扫过摊位上的货物:丝绸、瓷器、香料...目光在价格标签上稍作停留,又迅速移开。走到一个卖玻璃器皿的摊位前,她停下,拿起一只天蓝色杯子端详,指腹轻轻摩挲杯壁,然后放下,对摊主微微颔首。
没有讨价还价,但所有观众都能看出——她在评估。
“cut!”皮埃尔从监视器后抬头,“很好!李,你那种‘内行看门道’的感觉抓得很准!保持住!”
李萱松了口气,赶紧跑到空调车旁边吹冷风。小杨递来冰水:“萱姐,戴老师来了。”
李萱转头,看见戴言和武术指导陈师傅一起走过来。戴言已经换上了男主角的服饰——一个波斯贵族商人,深色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
“刚才那条不错。”戴言说,“但明天那场动作戏,你准备好了吗?”
李萱顿时垮下脸:“陈师傅说我还差得远...”
明天要拍的是第一场动作戏:裴清漪的商队在沙漠遭遇马匪,她在混乱中自卫逃生。戏份不算重,但要骑马、要摔倒、还要完成几个基本的防御动作。
陈师傅拿出平板播放动作分解:“主要是这三个动作:从马上滚落、躲开刀劈、用随身匕首反击。我们已经把难度降到最低了,但安全起见,今天下午还得再练练。”
李萱看着视频里替身演员干净利落的动作,心里发虚。她这半个月在洛杉矶和摩洛哥两头跑,白天训练晚上研读剧本,累得倒头就睡,但动作戏的进步...实在有限。
“戴老师,”她小声问,“您当年第一次拍动作戏时,也这么难吗?”
戴言想了想:“比你难。我第一次拍打戏,演一个刺客,要从三楼跳下来。练了一个月,开拍那天还是摔了,右手骨折。”
李萱瞪大眼睛:“然后呢?”
“打了石膏继续拍,很多镜头只能用左手。”戴言语气平淡,“所以你现在这点困难,不算什么。”
这话听着像安慰,又像鞭策。李萱深吸一口气:“那下午我再加练两小时!”
午休时,李萱边吃盒饭边看剧本。副导演走过来,神色有些焦虑:“李老师,和您商量个事。明天那场戏,我们原定的马队里有两匹关键的马,今天早上发现生了病,可能上不了镜。”
李萱心里一紧。她记得原着中提过这个细节——《丝路》拍摄时确实发生过马匹生病,导致动作戏临时调整,结果新方案出了安全问题,一个特技演员受伤,拍摄延误了一周。
“备用马呢?”她问。
“有是有,但那两匹是训练过特定动作的。”副导演苦笑,“您知道,马不是人,没法临时教。”
李萱快速思考。原着中,剧组最后用了没经过充分训练的马,导致拍摄时马匹受惊...她必须想办法阻止。
“副导,我有个想法。”她放下盒饭,“既然马匹不够,我们能不能调整拍摄方案?减少马戏,增加徒步逃生的部分?”
“但剧本设定是在开阔沙漠,骑马逃生理所当然啊...”
“不一定。”李萱拿出平板,调出她之前做的资料,“我查过历史记载,唐代商人遇匪时,有时候会故意弃马,利用货物和地形周旋。特别是女商人,体力不如男性,硬拼骑马逃跑反而不合理。”
她指着几张古画复制品:“您看,敦煌壁画里就有商队遇袭的场景,有人骑马跑,也有人躲在货箱后放箭。我们可以设计裴清漪先是骑马,马受伤后被迫下马,利用商队的货车做掩体,边躲边退。”
副导演眼睛一亮:“这个设计更真实!而且...也更省钱,不用那么多马了。”
“还有更安全的优点。”李萱补充,“马戏毕竟是风险最高的戏份之一。”
副导演点头:“我去和皮埃尔导演商量!”
看着副导演离开的背影,李萱松了口气。又避开了一个潜在危机。
下午的动作训练在专门的训练场进行。李萱一遍遍练习从马上滚落的动作——其实是个矮木马,下面铺着厚厚的软垫。
“不对!滚的时候要护住头颈!”陈师傅第N次喊停,“你不能直挺挺地摔下去,要像球一样滚起来!”
李萱趴在地上,满头是沙:“陈师傅,我觉得我像个麻袋...”
“那就想想麻袋怎么滚!”陈师傅没好气,“再来!”
戴言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抱着手臂看。李萱更紧张了,结果下一次滚落时直接滚歪了,脑袋撞在软垫边缘,疼得龇牙咧嘴。
“停。”戴言走过来,蹲在她旁边,“你太紧张了。放松,想象你不是在‘做动作’,而是在‘经历事件’。”
他示范了一遍:翻身上马(木马),听到箭矢破空声,身体本能地侧翻,落地时缩成一团,就势滚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虽然是慢动作演示,但那种真实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李萱看呆了:“戴老师您怎么...”
“我拍过不少古装剧。”戴言伸手拉她起来,“关键是信念感。你真的相信自己身处危险,身体会自然反应。”
李萱若有所思。她闭眼想象:沙漠、烈日、马匪的呼喝、箭矢的尖啸...再睁开眼时,眼神变了。
再次尝试。这次她没有刻意记动作,而是让自己“成为”裴清漪。上马、惊觉、侧翻、滚落——虽然动作还不够流畅,但有了那种真实的慌乱感。
“对了!”陈师傅鼓掌,“这次有戏了!”
戴言点头:“记住这种感觉,明天实拍时就这样。”
训练结束,李萱累得直接坐在沙地上。戴言递给她一瓶水,在她旁边坐下。
“谢谢戴老师。”李萱小声说,“没有您,我今天肯定过不了。”
“是你自己突破了。”戴言看着远方的落日,“演员有时候需要别人推一把。”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摩洛哥特有的红色夕阳沉入沙丘。风渐渐大了,卷起细沙。
“明天可能要起沙尘暴。”戴言忽然说,“我刚才看了天气预报。”
李萱心里咯噔一下。原着中,剧组确实遭遇了沙尘暴,设备受损,还引发了演员之间的冲突...冲突的焦点是苏灵儿。
对了!苏灵儿在原着里客串了一个西域公主的角色,戏份不多,但就在这几天进组!而且沙尘暴那天,她因为不满拍摄条件,和皮埃尔导演大吵一架,导致法国团队和中国团队关系紧张。
“戴老师,”李萱赶紧说,“如果真有沙尘暴,咱们得提前做好设备防护。特别是那台从法国运来的古董摄影机,皮埃尔导演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戴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那台摄影机的事?”
“我...我听制片组说的。”李萱编理由,“说是导演的珍藏,要是坏了得心疼死。”
“确实。”戴言点头,“我会提醒他们。”
第二天一早,天色就不对劲。天空是浑浊的黄色,风里带着土腥味。皮埃尔导演看着天,皱眉:“今天先拍内景戏吧。李,戴,你们去古城里拍那场书房对话。”
这是裴清漪和男主角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戏,两人在撒马尔罕贵族的书房里谈一笔瓷器交易。表面是生意,实则暗藏试探。
布光时,李萱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不安。她记得原着里沙尘暴是下午来的,但看这架势,可能提前...
“萱姐,”小杨悄悄走过来,“苏灵儿老师到了,在外面化妆车。”
果然来了。李萱走到窗边,果然看见一辆豪华房车驶入片场。车门打开,苏灵儿一身休闲装走下来,和皮埃尔导演热情拥抱。
“她演哪个角色来着?”李萱问小杨。
“一个西域小国的公主,戏份三场,但导演好像很重视。”小杨压低声音,“听说她带了自己的编剧,想加戏。”
李萱皱眉。原着里苏灵儿确实加了戏,但加得很生硬,破坏了剧本结构。更重要的是,沙尘暴那天,她因为加戏要求和导演冲突时,正好被来探班的国际媒体拍到,成了剧组不专业的负面新闻。
必须阻止这件事。
拍摄开始。书房戏很考验演员的微表情和台词节奏。李萱和戴言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摆满地图和账本的木桌。
“裴娘子远道而来,所求恐怕不止这区区瓷器吧?”戴言饰演的波斯商人摩诘眼神锐利。
李萱垂眸斟茶,动作优雅:“摩诘先生多虑了。商人逐利,天经地义。我求财,您求货,各取所需罢了。”
“那为何要指定走北线?”摩诘手指在地图上一点,“这条线路更远,更险。”
“因为安全。”李萱抬眼,目光平静,“南线虽近,但突厥部落正在交战。瓷器易碎,经不起战火颠簸。”
两人你来我往,表面客气,实则剑拔弩张。皮埃尔在监视器后连连点头:“好!这种暗流涌动的感觉太好了!”
拍到第三条时,窗外突然狂风大作,沙子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灯光师惊呼:“沙尘暴来了!”
片场瞬间混乱。皮埃尔大喊:“快!保护设备!那台古董摄影机!优先保护!”
工作人员冲向贵重设备。李萱第一时间帮服装师收拾戏服——那些唐代服饰都是手工复原的,脏了很难清洗。
混乱中,她看见苏灵儿从化妆车下来,走向皮埃尔导演。完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萱赶紧给戴言使眼色。戴言会意,走过去:“皮埃尔,现在不是讨论剧本的时候。先确保人员和设备安全。”
皮埃尔点头,对苏灵儿说:“苏小姐,抱歉,现在紧急情况,我们晚点再聊。”
苏灵儿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法说什么。
沙尘暴持续了整整两小时。所有人在古城建筑里躲避,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李萱和戴言、陈师傅等人一起,帮忙固定设备、遮盖布景。
风渐渐小下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皮埃尔检查设备,发现那台古董摄影机完好无损——多亏戴言提前让人做了加固防护。
“戴,多亏你提醒!”皮埃尔感激地说,“这可是我从法国博物馆借来的,要是坏了,我就得上行业黑名单了!”
戴言看了李萱一眼:“是李萱先想到的。”
皮埃尔惊讶地看向李萱。李萱连忙摆手:“我也是听设备组闲聊提起,说这台机器很珍贵...”
“细心!”皮埃尔竖起大拇指,“做演员就需要这种细心!”
风波平息,但李萱知道还没完。晚饭时,她看见苏灵儿和她的编剧走向皮埃尔的帐篷。
她赶紧端着餐盘也过去,装作偶遇:“导演,苏老师,在聊剧本吗?我能听听吗?我演裴清漪,如果能更了解其他角色,对戏可能有帮助。”
皮埃尔点头:“坐吧。苏小姐想给她演的角色加一些背景故事。”
苏灵儿的编剧拿出新写的几页剧本:“我们认为公主这个角色可以更丰满。她不仅是政治联姻的工具,也可以有自己的野心和情感...”
李萱认真听着,等对方说完才开口:“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在想,如果加戏,怎么和主线融合得更自然?”
她指着剧本:“比如这里,公主私下会见裴清漪,想通过她传递消息。这个动机很好,但如果加一段公主回忆自己母亲也是商人的戏,会不会更有力?丝绸之路上,女性经商其实有传统,这样不仅丰富了公主,也呼应了女主角的主题。”
苏灵儿和编剧都愣住了。她们原以为李萱会反对加戏,没想到她不仅没反对,还提出了更有深度的建议。
皮埃尔眼睛亮了:“这个主意好!把女性主题贯穿起来!苏小姐,你觉得呢?”
苏灵儿只能点头:“...很好。”
离开帐篷时,戴言在外面等她。“解决了?”他问。
“暂时吧。”李萱揉揉太阳穴,“希望她能满意这个方案。”
“你处理得很成熟。”戴言说,“既没直接冲突,又维护了剧本质量。”
“跟戴老师学的。”李萱笑了。
夜空渐渐晴朗,摩洛哥的星空璀璨如钻石。李萱抬头看着,突然觉得,虽然拍摄艰苦,虽然要时刻提防各种意外,但这一切都值得。
因为她在做的,不只是拍一部电影。
她在用专业和智慧,一点点改变着那些“注定”的剧情。而每一次改变,都让她离那个真正的“演员李萱”更近一步。
远处,剧组开始清理沙尘暴后的现场。明天,拍摄将继续。
而李萱知道,无论遇到什么,她都有能力面对——用演技,用“预知”,更用那份对表演永不熄灭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