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离去后,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沈惊鸿心头的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非金非木的猰貐令牌,冰凉的触感丝丝缕缕渗入肌肤,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凝练成冰。
陆君邪的回音比她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这枚代表着幽冥阁主亲临、可调动部分阁中资源的令牌,其意义远非一次简单的会面邀请所能涵盖。这是一种姿态,一种认可,甚至……一种试探。他认出了她短笺上的图案,并给出了远超她预期的回应,这至少证明,在“天工坊”与前朝遗宝这件事上,他们或许站在同一阵营,或者,拥有共同的探查目标。
然而,墨韵斋与柳姨娘那条线的意外交汇,像一根无形的刺,悬在咽喉,提醒着她局势的复杂远超表面。幽冥阁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
“司棋。”沈惊鸿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司棋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去请张嬷嬷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关于母亲旧物整理的事情请教她。”沈惊鸿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是,小姐。”司棋领命而去。
张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嬷嬷,在府中年久,对京中人事、各府关系了如指掌,且对母亲忠心耿耿。有些关于城南流水巷、关于那些三教九流之地的旧闻,问她或许比翻查故纸堆更有效率。
趁着张嬷嬷未到,沈惊鸿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线索。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出一张无形的关系网:
柳姨娘(疑似前朝余孽联络人) -> 张婆子(传递信息) -> 王记杂货铺(中转站?) -> 精干汉子(信使) -> 墨韵斋(幽冥阁据点?情报枢纽?) -> 陆君邪(幽冥阁主,态度不明)。
而在另一条线上,则是:沈惊鸿(重生者,知晓部分未来) -> 猰貐图案(关联天工坊、前朝隐秘) -> 陆君邪(认得图案,给出令牌,约定会面)。
两条线在“墨韵斋”这个节点产生了交叉。是巧合,还是必然?陆君邪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旁观者、合作者,还是……更高明的布局者?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在三日后揽月亭会面之前,尽可能摸清陆君邪的底细,以及柳姨娘背后那条线的真实目的。
不多时,张嬷嬷随着司棋走了进来。她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褐色的比甲,神态恭敬中带着慈爱。
“老奴给小姐请安。”张嬷嬷行礼道。
“嬷嬷快请起。”沈惊鸿放下笔,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引她到一旁的绣墩上坐下,“冒昧请嬷嬷过来,是有些事想请教。”
“小姐折煞老奴了,有何事但请吩咐。”张嬷嬷忙道。
沈惊鸿示意司棋去门外守着,这才柔声开口:“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见识广博。我近日翻阅母亲留下的书卷,看到些提及城南流水巷一带风土人情的记载,颇有些好奇。印象中那里似乎鱼龙混杂,不知如今是何光景?母亲在世时,可曾与那边有过什么往来?”
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谈。
张嬷嬷闻言,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沉吟道:“回小姐,那流水巷啊,确实是京城里顶复杂的一处地方。巷道窄得像羊肠子,住的多是些苦力、走卒、还有……嘿嘿,些不干不净的江湖人。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夫人性子清雅,素来不喜那等嘈杂之地,明面上是绝无往来的。”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些声音:“不过……老奴恍惚记得,夫人刚嫁入府中头一两年,似乎暗中接济过一户住在流水巷尾的孤寡老人,具体缘由老奴不甚清楚,只记得是派了极信任的人悄悄去的,连老夫人那边都瞒着。后来那户人家好像搬走了,也就没了下文。”
沈惊鸿心中一动。母亲暗中接济流水巷的孤寡?这绝非寻常的善举。母亲出身江南书香望族,嫁入镇国公府,为何要瞒着府中接济一个住在那种地方的老人?这与母亲留下的那些涉及金石杂学的书卷,以及那神秘的猰貐图案,是否有所关联?
“嬷嬷可还记得,母亲当时派去的是谁?那户人家姓什么?”沈惊鸿追问。
张嬷嬷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老奴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夫人当时很是慎重,派去的人……似乎不是府中常使唤的,倒像是从外面请的。姓什么……好像是姓王?或者姓黄?老糊涂了,记不真了。”
王?沈惊鸿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王记杂货铺”。会是巧合吗?
她按下心中的波澜,不再深问,转而笑道:“原来还有这等事。我也是随口一问,嬷嬷不必放在心上。近日整理母亲遗物,心中感慨,倒让嬷嬷跟着费神了。”
“小姐孝心可嘉,夫人泉下有知,必定欣慰。”张嬷嬷感慨道,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见沈惊鸿再无他事,便行礼退下了。
张嬷嬷带来的信息虽模糊,却像一块拼图,让沈惊鸿对母亲可能与城南、甚至与前朝隐秘的关联,有了更具体的猜测。母亲的身份,恐怕并不仅仅是镇国公夫人那么简单。
送走张嬷嬷,沈惊鸿沉吟片刻,再次唤来司棋。
“司棋,你找个由头,明日出府一趟,去一趟墨韵斋。”
司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只点头应是。
“不必刻意打听什么,只需如常购买些笔墨纸砚,观察一下铺子里的情况,尤其是伙计、掌柜的样貌、谈吐,看看有无特别之处。另外……”沈惊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本普通书册,递给司棋,“将这本书混在购买的物品中,交给掌柜,就说是我前几日借阅的,如今归还。”
那本书的扉页夹层里,她用特制的隐迹药水写了一行小字,询问关于“王记杂货”以及那精干汉子的基本信息。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传递信息方式,若非刻意用特殊药水涂抹,绝难发现。她想知道,陆君邪对于发生在他地盘上的这件事,究竟知情多少,又愿意透露多少。这既是一次试探,也是在会面前,为自己增添筹码。
“奴婢明白了,定会小心行事。”司棋郑重接过书册。
安排完这些,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沈惊鸿独自坐在书房内,指尖再次触碰到那枚猰貐令牌。三日后,酉时末,揽月亭。
那将是她这一世,真正意义上踏入波谲云诡的棋局中心的第一步。对手不仅仅是后宅的阴私、朝堂的倾轧,更可能牵扯到隐匿在历史尘埃下的庞大阴影。
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造型古朴凶戾的令牌,眸光清冷而坚定。
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深渊万丈,她既已归来,便绝不会再后退半步。
揽月之约,她必将赴会。
而在这之前,她需要让手中的“惊鸿卫”,更快地成长起来。
“冷锋。”她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唤道。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融入暮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
“小姐有何吩咐?”
“从明日开始,加强对柳姨娘院落的监视,重点留意她身边除了张婆子之外,还有无其他可疑之人接触。另外,挑选两名机灵且身手最好的惊鸿卫,我要他们从此刻起,轮班盯住城南流水巷那汉子落脚的王记杂货铺和民居,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尽可能摸清他们的身份和规律。记住,宁可跟丢,绝不可暴露。”
“是!”冷锋领命,身影再次融入渐深的夜色中。
网,正在悄然收紧。而沈惊鸿,便是那执网之人。
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天际最后一抹霞光即将被墨蓝吞噬,几颗疏星已然隐约可见。
夜色将至,而属于沈惊鸿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揽月亭之约,是危机,亦是转机。她期待着,与那位神秘的幽冥阁主,在这乱局初显的夜晚,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