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邪离去已久,偏厅内似乎仍残留着一丝他那特有的、混合着冷香与危险的气息。沈惊鸿独立窗前,庭院中阳光正好,花影扶疏,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凝重与冰寒。
“燕姓游医,前朝太医世家,擅蛊、香、毒,与宫中关系匪浅。”
这寥寥数字,如同一把钥匙,插入了那扇尘封着阴谋与血腥的大门。母亲林夫人当年缠绵病榻,太医署诊治多次却始终不见起色,最终香消玉殒,死因被含糊地定为“忧思成疾,旧疾复发”。如今想来,那“旧疾”恐怕并非天灾,而是**!
若这游医当真与宫中某人勾结,利用前朝遗留的诡谲医毒之术害了母亲,那幕后黑手的能量和目的,就绝非区区后宅妇人争宠那么简单。柳氏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执行者?是知情者?还是……也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而陆君邪,他抛出如此关键的线索,所求的“一线生机”和“一事之助”,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图谋?幽冥阁势力庞大,情报网络无孔不入,连这等宫廷秘辛都能探知,又何须她一个尚未完全掌控家族势力的闺阁女子来允诺“生机”?
疑云重重,但沈惊鸿并无畏惧。重生归来,她早已将自身置于风暴眼中。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能借猛虎之力,撕开敌人坚固的伪装,这险,值得一冒。
她收敛心神,唤来司棋:“去请揽月姑娘过来一趟,小心些,莫要引人注意。”
须臾,揽月悄然而至,身上还带着从外面带回的微尘气息。
“小姐,福寿庵那边,慧净师太口风很紧,关于十五年前那位柳家女眷的具体情况,她似乎有所顾忌,不愿多谈。不过,我暗中查访了庵中几位年长的杂役尼姑,有一人隐约记得,当年那位女眷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个嬷嬷,并非柳家常见的那几位,面生得很,手腕内侧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褐色胎记。”
“手腕有胎记的嬷嬷……”沈惊鸿眸光一闪,这倒是个新的线索。“很好,继续查,重点查柳氏当年从娘家带过来的,以及十五年前后在她身边伺候过,后来或因各种原因离开、或‘病故’的老人,特别是手腕有特征者。”
“是。”揽月领命,随即又道:“小姐,还有一事。我们的人在监视周府别院时,发现除了我们和可能存在的第三方,似乎还有一拨人在暗中窥探,行踪极为隐蔽,手法……不像是京城常见的路数。”
还有一拨人?沈惊鸿眉尖微蹙。周显宗这件事,牵扯出的势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是萧彻派去灭口或转移证据的?还是……与那游医有关的势力?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加倍小心,以监视为主,非必要不与其冲突。重点还是查那个游医的下落,以及沁芳园的底细。”
揽月退下后,沈惊鸿沉吟片刻,又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写下几行清秀却隐含风骨的小楷。她将纸条仔细封好,交给司棋:“想办法,将此信秘密交给三殿下。”
信中所写,并非直接提及陆君邪或游医,而是以“偶闻奇事,心生疑窦”为由,向萧景渊打探前朝太医署中,可有姓燕的太医世家,以及其家族擅长之术与最终去向。萧景渊博闻强识,且因其母妃早逝之故,对太医署乃至宫廷旧事颇有了解,问他最为稳妥。此举既能验证陆君邪情报真伪,又不至于过早暴露她的真实意图和底牌。
---
与此同时,柳氏所居的“锦瑟院”内,气氛已降至冰点。
沈柔薇被匆匆唤来,一进门便见母亲柳氏双目赤红,头发微散,在屋内焦躁地踱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药味。
“娘亲!您怎么了?舅舅的事……”沈柔薇心中也是惊慌不已,周显宗是她和母亲在朝中最大的倚仗之一,如今轰然倒塌,怎能不惧?
“完了!全完了!”柳氏猛地抓住沈柔薇的手臂,力道之大,掐得沈柔薇生疼,“你舅舅入了大理寺狱,那是能剥掉三层皮的地方!他若扛不住,把我们那些事抖出来……薇儿,我们母女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会的,舅舅他……”沈柔薇试图安慰。
“什么不会!”柳氏厉声打断,眼神疯狂,“一定是沈惊鸿那个小贱人!她回来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先是对你下手,现在又搞垮了你舅舅,下一个就是我!就是我们!”她又下意识地去摸那个装药丸的瓷瓶。
沈柔薇看着母亲近乎癫狂的状态,心中又怕又疑:“娘亲,您冷静点!无凭无据,怎知一定是姐姐?何况,舅舅他……也确实做了那些事,被人抓住把柄……”
“住口!”柳氏一巴掌扇在沈柔薇脸上,留下清晰的五指红痕,“你懂什么!这就是她沈惊鸿的手段!杀人不见血!她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沈柔薇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是委屈又是恐惧。
柳氏喘着粗气,药力让她的神经处于一种异常的兴奋和混乱之中。她死死盯着沈柔薇,压低声音,如同夜枭低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她彻底弄死我们之前,先下手为强!”
“母亲……您想怎么做?”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决绝的光芒:“她沈惊鸿不是仗着嫡女的身份,仗着父兄的宠爱吗?若是她德行有亏,与人私通,甚至……珠胎暗结!我看她还如何在这府里立足!看父亲还会不会护着她!看皇家还要不要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媳妇!”
沈柔薇倒吸一口凉气:“私通?这……这太冒险了!若是败露……”
“不会败露!”柳氏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手中还有最后一张牌……那个游医,他留下的不止是药,还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只要安排得当,捉奸在床,众目睽睽之下,她沈惊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凑到沈柔薇耳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听我说,我们需要……”
母女二人在密闭的室内,低声谋划着那恶毒至极的陷阱。窗外阳光明媚,却照不进这被阴谋和绝望充斥的房间。
---
惊鸿院内,沈惊鸿刚刚送走前来例行请脉的府医。
司棋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低声道:“小姐,锦瑟院那边传来消息,柳姨娘今日发作了一通,还打了二小姐,之后母女二人闭门不出,连午膳都没用。二小姐出来时,眼睛是红的。”
沈惊鸿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神色淡漠:“狗急跳墙罢了。周显宗倒台,断了她们最大的外援和财路,柳氏又依赖那虎狼之药,心神早已不稳。她若不动,我反倒要疑心她还有后手。”
“小姐,那我们……”
“静观其变,外松内紧。”沈惊鸿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她如今能用的手段无非那么几种。败坏名声,构陷罪名,或者……直接下毒。让我们的人盯紧锦瑟院的采买、以及与外界接触的所有渠道,特别是注意是否有生面孔试图混入府中,或者府内是否有不起眼的下人突然行为异常。”
“是。还有,三殿下那边有回信了。”司棋呈上一枚小巧的竹管。
沈惊鸿接过,取出内里的纸条展开。萧景渊的字迹清隽从容,内容却让她眸光一凝。
“燕氏,确为前朝太医世家,尤精药理香道,传闻亦涉蛊毒秘术,因卷入前朝末帝‘丹毒案’而获罪,男丁流放,女眷没入掖庭,家族就此离散。其家学确有独到之处,然多诡谲,为正统医家所不取。惊鸿妹妹何以问及此?若有所疑,可详谈。”
萧景渊的回复,证实了陆君邪所言非虚!燕家果然存在,而且确实擅长蛊、香、毒,并因宫廷之事败落!“与宫中关系匪浅”这一点,也得到了印证。
沈惊鸿将纸条凑近灯焰,看着它化为灰烬。心中那条线愈发清晰——燕家遗孤,或者说,继承了燕家医术的人,被宫中某位贵人笼络,用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母亲林夫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之一。
而柳氏……她当年能顺利进入镇国公府,并且迅速站稳脚跟,是否也借助了这种诡谲的力量?她那能维持容貌、却侵蚀心神的药丸,恐怕就是来自那位燕姓游医之手。
正思忖间,揽月去而复返,神色略显凝重:“小姐,查到那个手腕有胎记的嬷嬷了。她姓张,确实是十五年前跟着柳姨娘从柳家过来的,负责柳姨娘的贴身衣物和妆奁。但在柳姨娘‘确诊’有孕后约莫两个月,这张嬷嬷就因‘失手打碎了老夫人赏赐的玉如意’而被发卖了出去,此后下落不明。”
“发卖?”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时间点如此巧合,正是在柳氏“胎象稳固”,不再需要紧密伪装之后。这分明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可能找到这张嬷嬷的下落?”
揽月摇头:“年代久远,当时经手发卖的人牙子早已不知去向。而且,我担心……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灭口。这是最可能的结果。柳氏背后的人,行事可谓狠辣周密。
“继续查,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到尸骨埋葬之处。”沈惊鸿语气冰冷。这是揭开柳氏假孕真相的关键人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绝不能放弃。
夜色渐深,镇国公府表面恢复了宁静,但暗流却愈发汹涌。
沈惊鸿立于窗前,望着天际那轮渐圆的明月,眼神清冷如霜。柳氏的垂死挣扎,宫闱深处的黑手,神秘莫测的陆君邪,各方势力的窥探……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涡,将她牢牢卷入其中。
但她心中并无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杀伐之意。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手段。”她轻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这一世,我沈惊鸿,便是将这天地搅个翻覆,也要将所有仇敌,一一葬送!”
她转身走回书案,提笔开始勾勒一份新的计划。针对柳氏可能发难的布局,需要更加周密。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不仅化解危机,还要反过来,将柳氏和她背后可能的势力,引出来,一网打尽!
惊鸿之刃,已然出鞘,寒光凛冽,只待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