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鸿在冷锋的护卫下,一路疾驰,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两人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冰冷的山泉水汽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夏夜的闷热和方才死里逃生的惊悸。
“主子,您的伤……”冷锋看着沈惊鸿捂住肩膀的手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无妨,皮外伤。”沈惊鸿松开手,借着透过林叶的稀疏月光查看。刀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更重要的是,那劲装男子的掌风凌厉,震得她此刻气血依旧有些翻涌。她取出金疮药,熟练地洒在伤口上,又服下一颗平复内息的药丸,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冷锋沉默地在一旁警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黑暗。
处理好伤口,沈惊鸿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微微喘息。脑海中却飞速回放着沁芳园中的每一个细节——森严的守卫、神秘的竹林石亭、地下传来的机括声、身手高强的劲装男子,还有……那枚关键时刻救了她性命的铁蒺藜。
“冷锋,东院那把火,你可看清是如何起的?可曾遇到阻拦?”沈惊鸿沉声问。
“回主子,属下用的是特制的火油弹,投掷精准,瞬间引燃了院中堆放的杂物,火势起得极快。属下放火后便立即撤离接应主子,并未与东院守卫正面交锋。但属下感觉,”冷锋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东院的守卫反应似乎慢了一瞬,像是……被什么其他动静牵制了部分注意力。”
其他动静?沈惊鸿眸光一凝。是了,那枚铁蒺藜!出手之人不仅帮了她,很可能也同时在东院制造了某种混乱,配合冷锋放火,才使得她能如此顺利脱身。
是谁?萧景渊吗?他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她?仅仅是因为与萧彻的对立?还是……他也想借她的手,揭开沁芳园的秘密?
“主子,接下来……”冷锋询问道。
“先回国公府,此地不宜久留。”沈惊鸿站起身,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今夜虽未达成最初目的,但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确认了沁芳园的确藏着惊天秘密,并且,她似乎……多了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目的不明的“盟友”。
回到惊鸿院时,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揽月早已焦急等待多时,见沈惊鸿带着伤回来,眼圈瞬间就红了,连忙上前搀扶,手脚麻利地帮她重新清洗上药,更换衣物。
“小姐,您下次万万不可再如此涉险了!”揽月一边小心包扎,一边带着哭腔劝道。
沈惊鸿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多言。危险?前世的剜心之痛,冷宫雪地的彻骨之寒,哪一样不比今夜凶险?她既已归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换上平日素雅的衣裙,遮掩住肩头的伤和一夜奔波的疲惫,沈惊鸿依旧是那个看似柔弱的国公府嫡女。她吩咐揽月将夜行衣等物妥善处理,不留痕迹。
天色大亮,镇国公府仿佛刚从沉睡中苏醒。沈惊鸿如常去给老夫人请安,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她“偶遇”了同样刚从自己院子里出来,准备去给柳氏请安的沈柔薇。
沈柔薇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妆容精致,但眼底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烦躁和戾气。看到沈惊鸿,她冷哼一声,下巴微抬,语气带着惯常的讥讽:“哟,姐姐昨日在宫里大出风头,今日怎么不多睡会儿?也是,毕竟姐姐‘文武双全’,精力自然比我们这些只会跳舞的强多了。”
若是往日,沈惊鸿多半懒得理会她这幼稚的挑衅。但今日,她脚步微顿,目光平静地落在沈柔薇脸上,声音清淡如风:“妹妹说笑了。不过是些微末伎俩,登不得大雅之堂。倒是妹妹,昨日一舞倾城,连七殿下都赞不绝口,想必心中甚是欢喜。”
她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许,但听在沈柔薇耳中,却莫名刺耳,尤其是提到七皇子萧彻时,沈惊鸿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闷得厉害。
“你!”沈柔薇气结,还想再说什么,沈惊鸿却已微微颔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衣袂飘然,不留一丝烟火气。
看着沈惊鸿远去的背影,沈柔薇气得跺了跺脚,心中那股因昨日寿宴被抢风头而燃起的邪火越烧越旺。她转身快步走向柳氏的院子,她必须和母亲好好商量,不能再让沈惊鸿这么得意下去了!
沈惊鸿回到惊鸿院,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沈柔薇越是沉不住气,柳氏就越是容易自乱阵脚。她昨日寿宴的“锋芒”,加上今日恰到好处的“刺激”,足以让那对母女更加焦躁不安。而人一旦焦躁,就容易露出破绽。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幽冥阁关于周显宗和沁芳园的详细卷宗,等待柳氏和沈柔薇下一步的动作,也等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盟友”,是否会再次现身。
然而,她没想到,第一个等来的“动静”,并非来自上述任何一方。
午后,沈惊鸿正在书房翻阅一本古籍,试图从母亲留下的零星笔记中寻找更多关于那些奇异香药或皇家秘辛的线索,揽月轻手轻脚地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小姐,门房那边收到一份拜帖,还有……一份礼物。”
“拜帖?谁的?”沈惊鸿头也未抬。
“是……三皇子府上的长史,说是奉三殿下之命,送来一些滋补药材,感念昨日寿宴上小姐进献安神香囊之功。拜帖在此。”揽月将一份制作精良的拜帖和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书案上。
萧景渊?沈惊鸿心中一动,放下书卷,拿起拜帖。帖子上是规整的馆阁体,内容无非是些客套的感谢之词,措辞得体,挑不出任何错处。
她打开锦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样药材:品相极佳的野山参、色泽温润的当归、还有……一盒散发着清苦药香的漆黑膏药。
她的目光凝在那盒膏药上。这膏药……并非寻常的金疮药,而是一种专门用于治疗内息震荡、化瘀活络的上等秘药!对外伤效果反在其次,主要针对内伤!
他怎么会知道她受了内息震荡?!昨夜那枚铁蒺藜,果然是他的人!
沈惊鸿指尖微微发凉。萧景渊此举,无异于直接告诉她——昨夜之事,他不仅知晓,而且看得分明!他送来的不仅是药,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我在看着你,我也在……帮你。
这份“好意”,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是雪中送炭,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和警告?
“小姐,这……”揽月也看出了不寻常,面露担忧。
沈惊鸿合上锦盒,面色已恢复平静。“收起来吧。回复三皇子府的人,就说惊鸿谢过殿下厚赐,区区香囊,不敢居功。”
“是。”揽月应下,拿着锦盒退了出去。
书房内,沈惊鸿独自一人,看着那份拜帖,眼神复杂难明。萧景渊,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或者说……盟友?
与此同时,柳氏所在的院落。
“你说什么?三皇子府给那个贱人送东西?”柳氏猛地从榻上坐起,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吓得旁边的沈柔薇赶紧扶住她。
“母亲,您慢点!”沈柔薇也是一脸惊疑不定,“千真万确!门房的人亲眼所见,是三皇子府的长史亲自来的,送了好些药材呢!说是感谢她昨天的香囊!”
柳氏捂着胸口,只觉得那股熟悉的悸动和恐慌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沈惊鸿在寿宴上大出风头,已经让她心惊,如今竟然又搭上了三皇子?!虽然三皇子看似不争,但毕竟是皇子!若他真对沈惊鸿另眼相看……
不!绝不能让这个小贱人攀上高枝!她必须尽快行动!必须在沈惊鸿羽翼未丰之前,彻底将她踩入泥泞!
“薇儿,”柳氏抓住沈柔薇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你去……想办法联系你舅舅,告诉他,我答应他之前的提议了!让他尽快……尽快安排!”
沈柔薇吃痛,却不敢挣脱,看着母亲扭曲的面容,她心中既害怕,又涌起一股扭曲的兴奋。母亲终于要动手了!只要除掉沈惊鸿,这镇国公府的一切,就都是她们母女的了!
“是,母亲!女儿这就去!”沈柔薇匆匆离去。
柳氏独自瘫在榻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她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却只觉得浑身发冷。那游医给的药似乎越来越不管用了,她必须得到更多……或者,彻底解决掉那个让她日夜不安的根源!
惊鸿院内,沈惊鸿似有所感,抬眸望向柳氏院落的方向,眼神冰寒。
风雨,似乎要来了。而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是,这场宅门暗战之外,似乎又融入了更多诡谲的棋局与未知的势力。她脚下的路,注定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