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把笔帽拧紧,随手塞进桌角的笔筒里。倒计时还在跳,71:59:12,但他已经没空盯着看了。指挥室大屏左下角弹出一条红框提示,紧接着,三道运输线路接连变红,像被人拿红笔狠狠划了三道。
他手指在平板上划了两下,物流监控子系统瞬间展开。西南片区,三条冷链线路同时报警,两辆冷藏车温控失灵,一辆在山路上抛锚超过四十分钟。GpS轨迹停在同一个弯道上,像卡住的磁带。
“王工。”他对着耳麦说,“调最近四十八小时所有出库车辆的运行日志,重点看温控波动和停车频次。”
“已经在拉了。”王工声音低沉,“但这次不是个别问题。粮仓中转站刚报上来,三批货到站时包装破损,温度超标,蔬菜开始发蔫。”
林峰没吭声,手指在桌沿敲了两下,节奏比平时快。他点开一辆故障车的维保记录,上一次全面检修是两个月前,之后只换过一次轮胎传感器。另一辆更离谱,刹车系统预警提示被标记为“低优先级”,压在一堆常规巡检任务底下,根本没人处理。
他把画面切到调度后台,合作物流公司的系统接口状态正常,数据也在回传,可回传的内容全是“运行中”“温度正常”这类标准话术,实际传感器数据却显示车厢温度在十二小时内波动了七度。
“数据对不上。”他说,“他们报上来的,是理想状态。”
王工回了句:“可能是终端上传延迟,也可能是……有人懒得改真实数据。”
林峰没接话,直接在系统里启动应急响应协议。三级预警弹窗跳出,要求十五分钟内提交初步处置方案。他点了“确认”,屏幕自动跳转到视频会议界面。
三分钟后,一个穿工装夹克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上,背景是仓库一角,头顶的日光灯管闪了两下。
“林总。”男人开口,嗓音有点哑,“我是张涛,物流这边的现场协调。刚接到通知,已经在查那几辆车的情况。”
“我不是要听‘在查’。”林峰盯着他,“我要知道为什么三辆车同时出问题,为什么温控数据和上报记录不一致,为什么中转站连续三天报包装破损,你们系统里一条预警都没有?”
张涛喉结动了动,手在桌面上搓了两下:“这次确实……有点集中。但车辆故障总有偶然性,山区路况复杂,我们司机也……”
“偶然?”林峰打断,“三条线路,两辆车温控失灵,一辆动力中断,全发生在过去二十四小时?你们一个月才跑十几趟西南线,三成运力直接趴窝,你说是偶然?”
张涛没再说话,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你们的维保流程是什么?”林峰继续问,“每辆车出库前,有没有强制温控测试?有没有实时监控数据对接?有没有应急响应机制?”
“有……流程是有的。”张涛声音低了几分,“但实际执行……有时候赶时间,测试就简化了。监控系统也接了,但信号不稳定,数据偶尔会断。”
“所以你们就报‘正常’?”林峰冷笑,“系统断了,你们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但不想报?”
张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林峰把平板转向屏幕,调出那辆抛锚车的实际温控曲线。车厢温度从凌晨四点开始缓慢上升,六点时已超过安全阈值,但系统日志里,同一时段的记录全是“18±1c”。
“这叫‘偶尔断’?”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你们报上来的数据,是给人看的,还是给系统看的?”
张涛低下头:“我……马上组织全面排查,两小时内提交初步报告。”
“我要的不是报告。”林峰盯着他,“我要的是根因。是车的问题?人的问题?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事当问题?”
张涛抬起头,脸色有点发白:“我明白。这次确实……暴露了我们管理上的漏洞。我马上带人去现场,把每辆车的记录仪都调出来,一个一个查。”
林峰没点头,也没表态。他把画面切到技术团队:“查他们最近三个月的维保记录,所有车辆的检修频率、故障报修率、配件更换清单,全部拉出来。我要知道这是偶发,还是常态。”
技术员应了一声,开始调数据。
张涛在视频里又说了几句,提到会加强司机培训、增加出库检查项,林峰没再回应。他盯着大屏上的物流网络图,红色预警还没消,新的黄点又冒了出来——另一辆冷链车的GpS信号开始断断续续,温控数据更新频率从每分钟一次降到了每十分钟一次。
“又来一辆。”王工低声说。
林峰手指在桌沿敲得更快了。他调出这家物流公司的合作历史,过去半年,运力需求涨了四成,合同续签时对方还主动提出降价百分之八,理由是“规模效应提升效率”。
现在看,省下的钱,大概都省在了维护上。
“张涛。”他重新看向屏幕,“你们现在有多少辆车在跑冷链?”
“总共二十三辆,目前在途九辆,其中……五辆是你们的货。”
“五辆。”林峰重复了一遍,“现在三辆出问题,剩下两辆,你敢保证没问题?”
张涛沉默了几秒:“我……不敢。”
“那我来问你。”林峰往前倾了点,“如果我现在叫停所有运输,损失由谁来扛?货烂在路上,农户拿不到钱,客户收不到货,系统给我记一笔‘履约失败’,这个责任,是你扛,还是你们公司扛?”
张涛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不是要听道歉。”林峰声音沉下来,“我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明天,不是两小时后,是现在。你们有没有备用运力?有没有应急维修团队?有没有能在六小时内赶到故障点的技术人员?”
张涛深吸一口气:“备用运力有两辆,但不在西南片区。维修团队……最近的在昆明,开车过去要五小时。”
“五小时。”林峰看着屏幕上的温度曲线,“等他们到,货早就坏了。”
他关掉视频会议,画面定格在张涛僵住的表情上。
“查其他合作方。”他对技术团队说,“有没有能临时接手的物流公司?冷链资质、覆盖区域、响应速度,全部列出来。我要在两小时内看到备选方案。”
“现有的合同……”王工提醒。
“合同是死的,货是活的。”林峰盯着大屏,“他们既然管不好车,那就别碰我的货。”
他站起身,走到大屏前,手指划过西南片区的地图。三条红色线路像三道裂痕,横在运输网络上。他点开其中一辆故障车的实时画面——摄像头还连着,车厢内,一筐青椒已经软塌塌地堆在角落,冷气口结了一层薄霜,可地面却有些许水渍。
“温控失灵后,系统有没有自动触发转移指令?”他问。
“没有。”技术员回答,“我们的调度系统依赖对方数据,他们没报异常,我们这边就不会启动应急流程。”
林峰闭了闭眼。
问题不在车,不在人,而在整个协作逻辑。他们以为接了数据接口就万事大吉,可对方传来的,根本不是真实世界的数据,而是一套精心包装的“表演”。
他重新打开视频系统,把张涛的通话接了回来。
“听着。”他说,“从现在起,每一辆跑我们线路的车,必须开启双录模式——车厢内外摄像头全程开启,数据直传我们后台。你们系统报什么,不重要。我看到什么,才重要。”
张涛愣了一下:“这……涉及到司机隐私,还有公司数据安全……”
“那你选。”林峰盯着他,“是保隐私,还是保住这份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