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能答应你。
崇祯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响起，平静却坚定。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难道皇帝连让他体面地死都不愿意？连让他去先帝灵前磕个头的最后请求都要拒绝？
朕是不能让你献出项上人头。崇祯缓缓说道，目光炯炯地看着魏忠贤，厂公活着，对这大明朝，更为重要。
魏忠贤愣住了，眼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崇祯站起身，背着手在殿中踱步：若这大明朝是那太平盛世，朕怕也要和那天下读书人，演一出君圣臣贤、其乐融融的把戏。如果是那样，改朝换代之时，厂公这样的人还存在，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他转过身，神色凝重：可这大明朝，就要亡了啊。
魏忠贤心中一震，有些奇怪的说：陛下怕是言重了。大明朝富有四海，有亿万民众，祖宗基业两百余年，根基深厚。只要陛下励精图治、整顿朝纲，怕是还不至于马上就亡国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清楚，如今的大明确实内忧外患、危机四伏。
厂公可想过，崇祯缓步走到魏忠贤面前，俯视着他，若是蒙古与建奴联手来攻打我大明，甚至他们合并成一体，我大明又当如何？
魏忠贤心中一颤。蒙古与建虏都是大明的心腹大患，单独一个都让大明疲于应付。若是两个大敌拧成一股绳，那大明真的是四面楚歌了。
但他还是不以为然，魏忠贤掌控朝政多年，对这些时局还是很了解的：陛下多虑了。蒙古各部与建虏历来是世仇，双方互相攻伐不断。蒙古又有我大明的支持、册封，每年还有大笔赏赐，他们是不会与建虏合谋的。
崇祯摇了摇头，神色更加凝重：不，厂公。朕得到的密报，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已经向西进军，大举进攻土默特部的顺义王。土默特部与喀喇沁部根本不是林丹汗的对手。
他顿了顿，忧虑得说：他们很可能会引狼入室，向建虏求援。而一旦建虏西征，林丹汗乃是银样镴枪头，哪里打的过如狼似虎的建虏。蒙古各部，貌合神离，早不复当年之勇，到那时，整个蒙古，怕是都会落入建虏之手啊。
魏忠贤脸色发白。他主持朝政这些年，对边关局势自然有所了解，但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
到那时，崇祯继续说，声音低沉得令人窒息，我大明九边，将烽烟四起，处处都在建虏的兵锋之下，怕是一刻也不得安宁。长城防线，早已年久失修、糜烂不堪。如果建虏蒙古合力攻破长城，土木堡旧事怕是会再次重演啊。
土木堡之变！那是大明永远的伤疤，英宗皇帝被俘，大明差点亡国，蒙古骑兵直抵京师城下。
更何况......崇祯走到窗边，望向夜色中的宫墙，朕曾与钦天监监正魏文魁长谈。据他推算，这两年晋陕两地的天灾，怕只是一个开始。未来几年，旱灾、蝗灾、瘟疫，恐怕会连绵不绝。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这是亡国之相啊，厂公。
魏忠贤听到这些，手足无措，浑身冰凉。作为掌权者，他比普通人更清楚这些预测意味着什么。
“大明朝内忧外患，而朝堂之上文官们却只知道党争不休、互相攻讦。如此下去，不出几年，大明怕是就会万劫不复。”
良久的沉默后，崇祯走回到魏忠贤面前，亲手将他扶起：厂公，朕很清楚，若想挽救大明，只有抓住眼下这最后的时机。趁局势还未完全崩坏，还有一线机会力挽狂澜。
他盯着魏忠贤的眼睛：但如果想做到这一点，朕需要牢牢掌控住朝廷，不能再允许他们党同伐异，内耗不断。甚至，朕需要有人，能替朕承担这天下的骂名。
崇祯加重了语气：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只有厂公你一人。
魏忠贤心中激荡。虽然他还不完全明白皇帝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是真心想拯救大明，而且还需要他的帮助。
说到挨骂，他魏忠贤可是专业的。天启朝时，他不就是为天启皇帝挡住朝廷内外，文人们无穷无尽炮火的那条忠犬吗？既然大明朝，这新皇帝还需要他这条残缺老狗，那他就继续咬下去。
魏忠贤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只要您不嫌弃老奴这条残命，无论任何事，只要您一声吩咐，老奴必将尽心竭力，虽死不辞！
这一次的叩首，与之前不同。之前是绝望中的求死，而现在，是重新燃起希望后的效忠。
崇祯将他扶起，声音中带着承诺：魏大伴，如果朕能重挽天倾、中兴大明，等你百年之后，朕许你陪伴在皇兄陵前，永世守护。
魏忠贤老泪纵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能够陪伴在天启帝陵前，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奢望。
崇祯又接着说，语气变得温和：朕听闻，你在入宫前，曾有一个女儿？可曾找到？若是厂公愿意，朕可以许她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魏忠贤浑身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秘密，除了极少数心腹，无人知晓。皇帝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秘密他藏得极深，甚至连客氏都不知道。
看到魏忠贤惊恐的表情，崇祯淡淡一笑：厂公不必惊慌，朕并无他意。
魏忠贤权衡再三，终于决定坦白。既然皇帝都知道了，隐瞒反而会引起怀疑：其实......老奴早已暗中找到她了。她现在过得很好，相夫教子，儿孙满堂。老奴也只是远远地照看着，暗暗帮衬，让她能活得平平安安。
他苦笑道：要是让人知道她有我这么个父亲，怕不是福，反倒是祸了。
魏忠贤心中暗暗警惕。皇帝提起此事，究竟是想施恩，还是在敲打他、威胁他？毕竟，这女儿和外孙们，就是他唯一的软肋。
崇祯看出了他的顾虑，点点头：那就随厂公所愿吧。
魏忠贤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又多了几分敬畏。
不过，近来朝堂之上，怕是不会太平。崇祯话锋一转，不少人怕是已经蠢蠢欲动。朕还是需要做些姿态，封赏你一二，才能让那些人知道朕的态度。这个厂公就不要推辞了。
魏忠贤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只有崇祯展现出对他这个九千岁的恩宠，朝廷中的阉党才会依然聚拢在他周围，不会树倒猢狲散。而皇帝让他帮着稳定朝局的目的才能达到。
老奴谢陛下隆恩！魏忠贤恭敬地叩首。
崇祯走回龙椅坐下：还有几件事需要与厂公商议。
魏忠贤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第一，朕想在净军之中，挑选一些堪战的精锐。崇祯说道，不能让他们只是充当守城的杂兵。朕意让方正化从净军之中选出五千人，勤加训练，打造成一支精锐。厂公觉得如何？
净军总共大概五六万人，都是宫中太监或者自愿净身从军的人。虽然名声不好，但历史上也多次参与了北京城的守城战，战力还算可以。十中选一，挑出五千精锐，应该不难。
魏忠贤略一沉吟。老奴听从陛下吩咐。魏忠贤答道，方正化此人武功高强，能力不错，让他来选拔训练，应该能办好此事。
崇祯满意地点头，此新军就叫无垢军吧。取其虽无根，但心无杂念、忠心护主之意。让方正化选人整军完毕后，来向朕汇报。
无垢军？魏忠贤品味着这个名字，心中一暖。皇帝这是在为这些净身之人正名啊。
第二件事，崇祯的神色变得严肃，朕想要调整一下内阁与六部的人选。
魏忠贤心中一紧。这才是真正的大事。
朕意让王永光担任吏部尚书，崇祯一一道来，毕自严担任户部左侍郎，阎鸣泰不再任蓟辽总督，回京担任兵部尚书。另外，温体仁担任礼部左侍郎，徐光启担任工部尚书，起复朱燮元为兵部尚书衔，总督云南、贵州、四川、湖广、广西军务。
他顿了顿：并起复袁可立为大学士，入内阁辅政。厂公觉得如何？
魏忠贤心中震惊。皇帝这是连六部和内阁的人选都想好了？而且这才登基几天？
他在脑中快速盘算这些人选。王永光、毕自严、阎鸣泰都是能臣，其中阎鸣泰还是阉党的重要成员。温体仁是中立派，但为人精明，善于钻营。徐光启更是大儒，精通历法、火器，虽然亲近东林，但不是死硬派。
至于袁可立......这位老臣曾任是天启帝师，临危受命登莱巡抚，支持过毛文龙，起复他入内阁，显然是要平衡各方势力。
仔细思量后，魏忠贤发现这些新任命的官员都确有能力，而且要么是阉党成员，要么是中立派，并不会动摇阉党在朝堂上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这些调整都是实实在在为了办事，而不是为了党争。
老奴听从陛下安排。魏忠贤恭敬地答道。
既然他现在已经决心踏踏实实给崇祯干活，用什么人当然就随崇祯的意思来。何况这些人选，确实都是能臣，比那些只会空谈误国的东林党人强多了。
很好。崇祯满意地点头，这些调整，明日就由内阁拟旨。厂公你负责在朝中运作，确保顺利实施。朕不希望看到有人阻挠。
老奴明白。魏忠贤应道。
“另外，朕要宣蓟辽督师王之臣入京，令他携宁远总兵满桂，以及祖大寿和曹文昭，选两千辽东精锐骑兵，一人双马，尽快进京。”
魏忠贤疑惑的看了崇祯一眼，这是何意？要调兵回京城来动刀子杀人，两千人也不够用啊。
崇祯淡淡的说“朕只是想与王之臣讨论辽东方略，并且看看辽东铁骑，究竟有怎样的战力。”
崇祯继续说“还有那些生祠，就不要继续建了，不过已经建好的就留着，朕以后还有用处。”
不管魏忠贤听得一头雾水，崇祯站起身，走到魏忠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厂公，朕知道你苦，也知道你忠于皇兄与朕，而朕想拯救大明，离不开厂公要再辛苦几年。
魏忠贤心中激动，再次叩首：老奴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这一夜，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九千岁，又重新找回了他熟悉的角色，大明皇帝最锋利的刀，重新亮起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