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老宅。
钟正邦依稀记得，从老爷子走后，除了逢年过节，他就很少走进这个院子。
院子中央有棵大树，年幼的时候，他还经常跟自己哥哥在这大树下乘凉。
如今，这棵树还在，兄弟俩却……
正堂里，钟正国已经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脸被灯光照的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哥。”钟正邦在门口站定。
“进来吧。”钟正国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压抑的怒意。
钟正邦走进堂屋，在对面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已经凉了。
“我听说，你和孟为凡一起回来的？”钟正国开门见山。
“是，同机。路上聊了些工作。”钟正邦坦然承认。
“聊了些什么？”钟正国的声音冷了几分。
“汉东的发展，林城的转型，还有一些理念问题。”钟正邦说得很谨慎，但也很坚定。
钟正国沉默了几秒，突然一拍桌子：“正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茶杯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桌。
钟正邦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哥哥。
“我告诉你，孟为凡是什么人？”钟正国声音显得十分愤怒。
“他是我们在汉东最大的对手！你倒好，跟他越走越近，还在飞机上深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着？”
钟正邦缓缓开口：“哥，你我到了这般年龄，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钟正国眼神锐利如刀。
“你知道钟家为了在汉东布局，花了多少心血？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安排进去？你现在倒好，要去跟对手合作？”
“不是合作，是共事。”钟正邦纠正。
“我们在同一个班子，有共同的责任。”
“放屁！”钟正国很少爆粗口，但今天他忍不住了。
“政治场上，只有对手和盟友，没有共事！你跟他共事，就是背叛家族！”
这话说得很重。
钟正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哥，在你眼里，政治就只有派系斗争，只有权力博弈吗？汉东老百姓的生计，在你眼里算什么？”
“少跟我唱高调！”钟正国冷笑。
“我在这个位置上二十年，什么没见过？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背后哪个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孟为凡支持林城转型，你以为他是为了老百姓？他是为了政绩！为了往上爬！”
“就算是为政绩，只要能把事做成，让老百姓得实惠，有什么不好？”钟正邦反问。
“总比那些只会搞斗争、不干实事的人强！”
兄弟俩对视着，空气几乎凝固。
半晌，钟正国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但更冷了：“正邦，我问你。如果有一天，孟为凡那头，要对我们钟家动手，你站哪边？”
“哥，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钟正邦皱眉。
“为什么不能大家都为了国家发展，良性竞争，各显其能？”
“幼稚！”钟正国摇头。
“你还太年轻。政治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你今天跟他走近了，明天我们钟家的对手就会把你当成突破口，就会利用你来打击钟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你必须和孟为凡保持距离。这是家族的要求。”
钟正邦看着哥哥，看着这个从小带着自己长大的兄长，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敬，有畏，但更多的是……悲哀。
“哥，如果我说不呢？”他轻声问。
钟正国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我不能答应呢？”钟正邦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在汉东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孟为凡的能力和格局，看到了他的发展理念，看到了他实实在在的政绩。我觉得，他走的路是对的。”
“而你，你还在用老一套思维看问题。派系，斗争，算计。这些很重要吗？如果汉东发展不好，老百姓过不好，我们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
钟正国脸色铁青：“所以，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背叛家族？”
“这不是背叛，是选择。”钟正邦站起身。
“我选择我认为正确的路。如果这条路和家族的方向不一致，那我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堂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夕阳完全沉下，暮色四合。管家悄悄进来，想开灯，但看到气氛不对，又退了出去。
良久，钟正国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失望：“正邦，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以为，你去汉东历练，能更有担当，更能撑起钟家的未来。没想到……”
他摇摇头：“你被孟为凡迷惑了。你以为他是君子？告诉你，政治场上没有君子，只有猎人和猎物。你今天选择跟他走，明天他就会把你当垫脚石！”
“那就让时间来证明吧。”钟正邦平静地说。
两人又沉默了。这次沉默更长，更沉重。
钟正国终于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强求。但钟家不能因为你的选择而受影响。”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分家吧。”
钟正邦浑身一震：“什么？”
“分家。”钟正国重复道。
“从现在起，你在汉东做的任何事，都只代表你自己，不代表钟家。钟家在北京的资源，不会再给你支持。同样的，你在汉东惹的任何麻烦，钟家也不会替你兜底。”
这话等于把钟正邦逐出了家族的核心圈。
钟正邦感到一阵刺痛，但随即释然。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独立，自主，走自己的路。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钟正国深深看了弟弟一眼，眼神复杂。
羡慕弟弟敢于选择，敢于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钟家的掌门人，必须维护家族的利益，必须坚持家族的路线。
钟正国挥挥手：“你走吧。以后……好自为之。”
钟正邦向哥哥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走到院子里时，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正堂。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出老宅大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胡同里没有路灯，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
钟正邦慢慢走着，脚步有些沉重。
分家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没有家族的支持，没有哥哥的庇护，只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选择。
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选择了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手机响了，是孟为凡发来的信息：“明天上午九点，发改委有个座谈会，关于汉东自贸区申报的事。你有时间参加吗？”
钟正邦回复：“有。我会准时到。”
发完信息，他抬头望向夜空。秋夜的天空清澈，星星点点。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这条胡同里数星星。
哥哥说，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永远指北，永远不会迷路。
而在钟家老宅的正堂里，钟正国独自坐了很久。
管家进来，轻声说：“大爷，该用晚饭了。”
钟正国摆摆手：“不急。”
等管家退出去后，钟正国才重重叹了口气。
到了他现在这个位置，有些选择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他或者钟家背后的力量，已经有了其他人选。
孟为凡他们是绝对不会支持的。
但是，万一保留了钟家的火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