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英脚一踏上鞍市的地界儿,连口热乎饭都没顾得上吃。
虽说饿着肚子,可到现在连吃饭都来不及了,火烧火燎的就要马上见到秦真真。
出了火车站,她一路打听着奔了公交站牌。
到了鞍市纺织厂,她下车前理了理已经皱巴巴的衣服,要见亲闺女了,有点紧张。
这一晃好几年不见了,她对不起自己的亲闺女啊!
下了公交车,秦凤英深吸了一口气,把肩膀上的挎包往上提了提,走到大门口的传达室窗口,探头往里看。
里头一老头正哼哼唧唧的,闭着眼睛,哼着样板戏。
“那个,老大哥,你好啊?”
老爷子打着拍子的手停下,撩开眼皮看向窗口,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正趴在窗户上朝他呲牙乐,“哎哟喂,瞧您这岁数,跟我差不多,可别管我叫老大哥,把我给喊老了。
干啥的?找谁啊?”
秦凤英,“那个,您忙着呢?我是从外地来的,来看我侄女。
我侄女就在咱厂工会上班,叫秦真真。我是她亲大姑,家里有点急事儿,特意赶过来找她。”
大爷听说是工会的,又打量了秦凤英几眼。
“找秦干事啊?那得登记。厂里有规定,外来人员一律得把名儿签上,还得写清楚是从哪儿来的。
来来来,进来登记。”
秦凤英,“哎!”
秦凤英从大门边上的缝隙挤了进去,又进了传达室,然后老头给他一个本儿,她在上面登上了记。
“我这头一回来,也不知道工会办公室在哪儿,您给指个路呗!”
大爷,“进了大门直走,走100多米向右拐,那边有三层红砖小楼。
工会在二楼,左手边第五个屋就是。
快去快回啊,别在厂区里瞎转悠。”
秦凤英,“得嘞,你放心,我找着人说完事儿就出来,绝不给您添乱。”
说完,她也不敢耽搁,转身赶快出了传达室。
这纺织厂里头确实大,比她那罐头厂大多了。
车间里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震得脚底下的地皮都跟着发颤。
秦凤英按照老头指得路,找到了那栋办公楼。
上了二楼,在走廊里,数着门牌号,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的找,
终于找到了秦真真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关着,她踮起脚尖儿,隔着玻璃窗往里看。
屋里头摆着四五张办公桌,但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儿。
里面几个,但是神色和眼神都不太对劲儿。
秦凤英的目光落在一个背影上,那是一个姑娘,背对着门,肩膀一耸一耸的。
虽然只是个背影,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秦凤英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亲闺女真真。
秦真真这会儿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个手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那个军绿色的挎包里塞东西。
秦凤英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
她闺女在哭?谁欺负她了?她闺女啥时候受过这委屈?
这才几天啊,就落魄成这样了。
秦凤英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靠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这是找谁啊?进来。”
秦凤英推开门就走了进去,“我找秦真真。”
秦真真身子猛地一僵。
她慢慢转过身,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秦真真有些发愣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女人。
虽然好几年没见了,秦凤英老了不少,脸上多了皱纹,鬓角也有了白头发。
可她还是认出了秦凤英。
“大……大姑?”
秦凤英几步就跨到了跟前,把手里的包往桌子上一扔,伸手就搂住了秦真真。
“哎,是大姑,大姑来了。不怕啊,真真,大姑在这儿呢!”
这一搂,秦真真的眼泪彻底决堤了。
“哇”的一声,她把头埋在秦凤英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惊恐,像是要把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全都给哭出来。
秦凤英拍着她的后背用手给她顺着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不哭不哭,有啥大不了的事儿,啊?天塌下来还有大姑给你顶着呢!
别哭坏了身子,你要是哭坏了谁心疼啊,还不是亲人心疼?咱不干那傻事儿。”
屋里其他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有的撇了撇嘴,有的干脆低下头接着干自个儿的事儿,装作没听见。
秦真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紧紧搂着秦凤英的腰。
秦凤英感觉胸口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那是又心疼又来气。
她抬起头,眼神扫了一圈屋里的人,最后落在秦真真对桌的那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看着挺精明。
见秦凤英看过来,那女人也不躲闪,手里转着钢笔,说,“这位大姐,你是秦真真的家属吧?
既然来了,那就赶紧把人领走吧!
厂里的通知早就下来了,秦真真已经被开除了。
这是工会办公室,不是菜市场,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影响不好,我们还得工作呢!”
秦凤英,“……”呵呵,她说她闺女咋哭成一个泪人,敢情这些人是因为她家真真被开除了,所以一个个的都狗眼看人低是吧?
一群小人,势利眼。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她也没心思吵架。
看来大哥那边的事儿是彻底捂不住了,连累得真真连工作都保不住。
这帮人以前指不定怎么巴结真真呢,现在一看秦家倒了霉,立马就翻脸不认人。
这就是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
秦凤英强压住想骂人的冲动,她知道这会儿闹起来没好处。
真真已经被开除了,再闹下去,万一给扣上个扰乱生产秩序的帽子,那更是雪上加霜。
她松开秦真真,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给秦真真擦了擦脸,动作轻柔得很。
“行,咱们走。真真,跟大姑走。这有你的东西吗?大姑帮你收拾。”
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公家的东西一样不能拿,能带走的也就是点私人物品。
几个硬皮笔记本,那是真真平时记工作笔记用的,还有一支英雄牌钢笔。
秦凤英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进秦真真的军用斜挎包里,又在抽屉里翻了翻,把一个喝水的搪瓷杯子也拿了出来。
“还有啥没?自个儿的东西都带齐了,别落下啥给人家当垃圾扔了。”
秦真真抽泣着摇了摇头,红着眼睛看着那张她坐了一年的办公桌,眼神里满是不舍。
秦凤英拉着她,“咱们走,没啥好看的。”
自始至终,也没个人上来那个说句宽慰的话,也没人说句再见。
当真是人走茶凉啊!
秦凤英手拉着秦真真的胳膊,昂首挺胸地往外走。
“真真,把头抬起来。咱没偷没抢,没干亏心事儿,用不着低着头走路。”
两个人就这样出了小楼,秦真真依依不舍的被秦风硬拽着,还一步三回头。
秦凤英,“孩子,别看了,再看也没有用。咱们一切事儿得向前看,说不定以后你会有更好的工作。”
秦真真吸了吸鼻子,“大姑,我……”
她声音哽咽,导致说话都说不完整,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秦凤英捏了捏秦真真的手腕子,给她使了个眼色。
小声说,“把眼泪憋回去。这厂里人多口杂的,到处都是耳朵,不是说话的地方。有啥话,咱们出了大门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