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焦虑。击退敌人的短暂振奋,很快被现实的残酷所取代——妞妞的病情在后半夜急转直下,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丝线。李姐抱着女儿,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老刘像一尊石雕蹲在墙角,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存药早在灾变初期就被消耗或搜刮一空,周老师用尽所知的所有土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楼内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窒息感,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正在眼前一点点流逝。
“让我试试。”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压抑的物业办公室里炸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他那只尚未完全从透明状态恢复、依旧带着些许非人质感的左手。
王大妈 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小陈,你的手……”她的目光在陈默异常的手臂和妞妞惨白的小脸间来回移动,眉头拧成了死结。作为领导者,她必须在拯救一个孩子和保全社区最大依靠之间做出权衡,这份抉择让她备受煎熬。
“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陈默的脸色因为昨夜的消耗还很苍白,但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老张 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小子,想清楚。你这手要是……以后还怎么护着大家?”他的担忧很实际,陈默的能力是他们最大的屏障,任何损耗都关乎整个集体的存亡。
`【…慎之!汝之状态,强行引能,恐有不测!化生之力虽妙,然根基不稳,如沙上筑塔…】`河图的警告前所未有的严厉。
“我知道风险。”陈默在心中回应,目光扫过奄奄一息的妞妞和心如死灰的李姐夫妇,“但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他不再犹豫,让人将妞妞平放在铺着旧毯子的桌子上。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旁边,示意其他人退开一些。
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幽暗的深渊。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攫取,而是尝试着“倾听”和“引导”。精神力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入 混沌之眼 磅礴的能量场中,避开那些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乱流,专门寻找那些相对温和、蕴含着微妙生机的能量丝线。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在滔天巨浪中捕捉特定的一滴水珠。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大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终于,他锁定了一缕带着淡金色彩的温和能量,试图将其引入体内。
然而,就在能量入体的瞬间,异变陡生!那缕看似温和的能量,在进入他经脉后,竟突然变得躁动不安,与他体内残留的混沌气息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呃!”陈默闷哼一声,感觉左半身的经脉仿佛被无数细小的冰锥穿刺,同时又有一股灼热的气息在其中横冲直撞。在他的感知中,左臂的经络网络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 透明化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向上蔓延 ,瞬间越过肘部,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肉仿佛在融化、消失,只剩下骨骼和血管的模糊轮廓,幽蓝与惨白交织,直逼肩头!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肌肉绷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瞬间浸透了衣衫。
`【…糟糕!能量冲突!固守灵台!按新路径引导!过膻中,下沉丹田,绕行三匝,再转鸠尾…】`河图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一段更加复杂玄奥的能量运行路径瞬间涌入陈默脑海。
这是赌博!陈默没有犹豫,强行凝聚几乎要溃散的精神力,引导着那两股冲突的能量,沿着这条未知的路径艰难运行。每一次推动,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灵魂,他能“听”到体内传来细微的、仿佛琉璃即将破碎的“咔嚓”声。他的左臂此刻已经完全透明,如同水晶雕琢,甚至能隐约看到对面墙壁的阴影,仿佛这只手已经半只脚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大妈 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不忍。
老张 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似乎想打断,却又硬生生停住,只是拳头握得更紧。
周老师 扶了扶眼镜,苍老的脸上满是震撼,低声喃喃:“逆天改命,岂能无代价……”
而一些围观的居民,如 住在五楼的孙婶 ,已经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感激,而是掺杂了明显的恐惧,她悄悄拉住了自己的小孙子,往后缩了缩。另一个 年轻小伙 则眼神炽热,既崇拜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盯着陈默那透明的手臂,仿佛在看一件神器。
终于,在陈默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那两股冲突的能量在奇异的运行路径中竟然勉强融合,化作一缕极其细微、闪烁着柔和混沌光泽、却蕴含着惊人生命波动的能量流,汇聚于他透明的指尖。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点在小女孩的眉心。
那缕微光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妞妞体内。
一瞬间,奇迹发生。妞妞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迅速褪去,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几分钟后,她甚至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却清晰可闻的吞咽声。
“退烧了!退烧了!” 李姐 第一个感受到女儿的变化,狂喜地低呼出来,眼泪再次奔涌,但这一次是喜悦的。她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仿佛在看一位降临凡间的神只。 老刘 也猛地抬起头,死寂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光,这个沉默的汉子对着陈默,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周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然而,陈默却在这个时候身体一晃,猛地向前倾倒,幸亏旁边的 小赵 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摊开的左手掌心向上——整只左臂,直至肩头,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 半透明状态 ,没有丝毫要恢复的迹象,仿佛这种异变已经成为了永久性的创伤。
`【…唉…侵蚀已深,根基受损…此臂…已成混沌通道,恐难逆转矣…】`河图的声音带着沉痛的叹息。
众人的欢呼戛然而止,目光复杂地看向陈默那只异常的手臂,又看看他苍白如纸、写满疲惫与痛苦的脸。欣慰与感激依旧存在,但那种混合着恐惧、怜悯与疏离的审视,变得更加清晰。
他救了人,但他救人的那只手,却先一步呈现出非人的“枯萎”征兆,而且,这次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王大妈 走上前,默默地将一条毯子披在陈默肩上,动作轻柔,眼神里却充满了沉重的、难以化解的忧虑。 老张 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但那沉重的力度传达着无声的支持,也带着一丝无奈。
李姐 抱着终于安稳睡去的女儿,走到陈默面前,想要跪下道谢,被陈默用那只尚且正常的右手死死拦住。
“陈哥……我……”李姐泣不成声。
陈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示意她照顾好孩子。然后,他在小赵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走向那个临时休息的小杂物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背上,尤其是落在他那只透明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左臂上。那目光里有 李姐夫妇至诚的感激 ,有 王大妈、老张深切的关怀与担忧 ,有 周老师睿智的叹息 ,但更多的,是像 孙婶 那样 普通的、带着恐惧的疏离 ,以及个别像 那个年轻小伙 一样 复杂难辨的窥探 。
他证明了“化生”之力可以创造奇迹,拯救生命,但也让所有人亲眼目睹了,奇迹的背后,是施术者正在支付的、触目惊心且可能是永久性的代价。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复杂的世界。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抬起那只透明的左臂。阳光透过窗户,竟然能微微穿透这只手臂,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路…愈发艰难了…】`河图低语。
陈默闭上眼,疲惫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救人的手正在枯萎,而需要拯救的人,还有太多。当这只手彻底异化,不再像人手时,他是否还能被当作“人”来看待?这条路,他究竟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