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太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驾驶座,重重关上车门,将那令人牙酸的声响隔绝在外。他颤抖着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声呜咽,车子猛地调头,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溅起泥泞的水花,随即如同受惊的野兽般,沿着来路疯狂逃窜。
车灯的光柱在浓雾中慌乱地切割,却始终无法穿透那无边无际的乳白。然而,那源自浓雾深处的、非人的声响,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追随着他。
那不是单一的咀嚼,而是混杂着撕裂、磨碎、吮吸的、属于一群“野兽”的饕餮盛宴。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筋肉被扯离的“嗤啦”声,还有某种粘稠液体被贪婪舔舐的“啧啧”声……这些声音忽远忽近,仿佛就在车窗外,又仿佛源自雾霭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张无形的、充满血腥气的听觉之网,将健太郎牢牢罩在其中。他甚至能想象出那防水布被撕开,露出下面……他不敢再想下去,猛踩油门,只想尽快逃离这地狱般的回响。
与山下公路的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一座陡峭山峰的顶端。
林悠闲地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晃荡着双腿,手里举着一个高倍率的军用望远镜,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山下公路上那辆仓皇逃窜的车灯,以及更远处那片翻涌的、仿佛孕育着什么的浓雾。
她另一只手拿着一罐冰镇可乐,“呲”地一声拉开拉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山风凛冽,吹动她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她周身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闲适。
然而,这片区域显然并非善地。在她周围,空气中不时凭空闪烁起一簇簇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能量团——那是被山下浓雾中泄露的邪异气息和刚刚发生的“献祭”所吸引来的低级灵体,或者称之为“灵火”。它们带着冰冷的恶意,试图靠近这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活物。
就在一簇尤其旺盛的、几乎有拳头大小的灵火悄无声息地扑向她后颈的瞬间——
林头也没回,拿着可乐的那只手随意地向后一抓,动作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将那簇挣扎、嘶鸣的幽蓝火焰攥在了手心。
那灵火在她指缝间扭曲、跳动,发出细微的、如同万千根针摩擦玻璃的刺耳声音,试图灼烧她的皮肤,却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林将手举到面前,歪着头,像是观察什么有趣的昆虫。然后,在漫天席地的咀嚼声背景音下,她张开嘴,随手将那团不断尖叫的灵火塞进了嘴里。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咬碎硬糖的声响。
她喉头微动,似乎吞咽了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品尝到零嘴般的满意神色。
紧接着,她嘴角缓缓向两边咧开,形成一个与山下那中年男人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鲨鱼般的利齿,却充满了某种更深邃、更混沌的愉悦与贪婪,仿佛刚刚吞下的不是危险的灵体,而是一颗开胃的小点心。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似乎也闪过了一丝与周围灵火同源的幽蓝光芒。
她放下望远镜,望向山下那逐渐被甩在身后的、依旧被浓雾和恐怖声响笼罩的区域,低声自语,声音融入了呼啸的山风:
“吃相真差……不过,饵已经下了,‘认可’也快到了吧……绘田课长,可别让我失望啊……”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可乐,继续晃荡着双腿,仿佛脚下并非险峻山峰,而是剧院包厢,正欣赏着一场由她亲手推动的、血腥而诡异的戏剧。四周,依旧有不知死活的灵火前仆后继地涌来,然后在她随手一抓一塞间,化为她微不足道的“零食”。这幕场景,比山下的献祭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深夜。
凛二正陷在一场关于不断碎裂的镜子和灰白雾气的噩梦中,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本能却像一根骤然绷紧的弦,将他从混沌中猛地拽出——房间里有别人!
他甚至没完全睁开眼,身体已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翻滚,右手精准地从枕头下摸出配枪,枪口在黑暗中瞬间指向感知到异动的方向——卧室的窗台。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一个娇小的人影,她正悠闲地坐在窗沿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仿佛在自家阳台赏月。
“谁?!”凛二低吼,手指扣在扳机上。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响指。
啪!
床头灯毫无征兆地亮起,柔和却刺目的光线让凛二条件反射地眯了一下眼睛。
就在这视线受阻的零点几秒内——
一阵微风拂过,他持枪的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狠狠砸中,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将他重新摁回床上,后脑勺撞在柔软的枕头上,不疼,却充满了绝对的压制感。
等他视野恢复清晰,惊恐地发现那个魔女林,正跨坐在他腰腹之间,单手将他持枪的手臂死死压在胸口,另一只手里,正像转笔一样轻松地转着他的那把手枪。她低着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和一种“你怎么这么慢”的嫌弃。
“啧,反应还行,就是速度太慢了,大叔。”林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但语气里的刻薄毫不掩饰,“还有,这种小铁疙瘩,对付普通人还行,对付我?下次记得换个更有趣的玩具。”
凛二又惊又怒,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仿佛被钉在床上,对方那看似纤细的身体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你……你想干什么?!”
“给你送快递,加班服务,不收费。”林撇撇嘴,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看也没看,就像贴便利贴一样,“啪”地一声拍在了凛二的睡衣胸口上。
符纸触体的瞬间,化作一道温热的流光,直接没入了他体内。
凛二只觉得胸口一暖,随即那种被压制的束缚感消失了。他猛地坐起身,林已经轻盈地跳下了床,站在房间中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听着,明天下午三点,带着你那群打扫卫生还挺费钱的‘特种清洁部队’,在木森商社的木森大厦外面埋伏好。”林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凛二的手枪扔还给他,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个空可乐罐。“阵仗弄大点,别藏着掖着。”
凛二下意识接住枪,脑子还有点懵:“木森商社?为什么?有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有鱼会上钩,还是条你想不到的大鱼。”林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又带着点“你们凡人真麻烦”的微笑,“符纸是给你的‘鱼饵’标识,别弄丢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样,瞬间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啪嗒一声,床头灯也熄灭了,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和死寂,只有月光依旧透过窗户,洒在凛二惊魂未定的脸上。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手里还攥着那把被当成玩具扔来扔去的手枪,胸口似乎还残留着那张符纸融入时的温热触感。他看了看空荡荡的窗台,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最后仰头望着天花板,足足愣了有一分钟。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猛地一拳捶在床垫上,从牙缝里挤出低吼,“疯女人!”
然而,骂归骂,他摸了摸毫无异常的胸口,回想起林那虽然刻薄却从未出错的判断,一种混合着憋屈、无奈和强烈好奇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知道,明天下午三点,木森大厦,他非去不可。
这个疯女人,又一次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