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载着金俊宇和专务的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高速路上。白日的喧嚣褪去,路两旁都市的灯火如同一条流淌的光河,远处大阪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古老。
金俊宇靠在舒适的后座上,微醺的头脑里还回响着极乐庵的靡靡之音和“小林杏子”那双带着忧思的眼睛。专务在一旁打着鼾,车厢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忽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寒意侵入车内,并非空调的冷风,而是某种深入骨髓的阴冷。金俊宇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望向车窗外。
就在这一瞬,他看到了——
路旁原本整齐排列的樱花树(尽管花期已过,只剩下光秃的枝桠),它们的影子在昏黄的路灯下开始不自然地扭动、拉长,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化作无数纠缠的、没有固定形态的漆黑手臂。这些影之手无声无息地漫上公路,缠绕住疾驰的车轮。
轿车猛地一滞,仿佛陷入无形的泥沼。司机惊恐地猛打方向盘,但车辆已失控,像一片被无形之手掀翻的落叶,轻盈而又残酷地侧滑、翻滚。
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变得缓慢而寂静。玻璃碎裂的声音如同冰晶破碎,细小的碎片在车内灯光(尚未熄灭)的折射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四处飞散。金俊宇感觉自己被抛起,又重重落下,安全带勒得他几乎窒息。专务的鼾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的撞击声。
车辆最终侧翻着停下,一侧车身严重变形,车轮兀自空转着,发出徒劳的嗡嗡声。幸存的车灯一只已经熄灭,另一只则顽强地闪烁着,将扭曲的金属框架和散落的物品投射出诡异跳动的阴影。
金俊宇头晕目眩,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挣扎着想解开安全带,却感到浑身剧痛,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透过破碎的车窗,他看到了她。
琉璃。
她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阴影下,仿佛一直就在那里,静静地观赏着这一切。她依旧穿着极乐庵那身华美的和服,脸上挂着那抹熟悉的、甜美到近乎虚幻的微笑。只是此刻,那笑容在闪烁不定的灯光和周围弥漫的诡异气氛中,显得无比妖异。
她没有动,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雾气。
随着她这个细微的动作,那些原本缠绕车辆的影之手仿佛得到了指令,它们不再满足于束缚,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向车内渗透。它们没有实体,却能穿过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玻璃,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向昏迷的专务和动弹不得的金俊宇。
金俊宇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缠上了他的脚踝,那股寒意并非物理上的低温,而是一种直接侵蚀灵魂的死寂。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些漆黑的、流动的阴影覆盖了专务的身体,专务的身影在阴影中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素描,轮廓迅速模糊、淡化,最终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丝挣扎或惨叫都未曾留下。
紧接着,那冰冷的触感蔓延到他自己的身上。意识在迅速抽离,视野被浓郁的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的,依旧是琉璃那张微笑着的、美丽却毫无温度的脸庞,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名为“意外”的默剧。
随后,阴影彻底包裹了他。
当一切平息,侧翻的轿车孤零零地停在路中间,闪烁的车灯也终于耗尽能量,彻底熄灭。周围只剩下夜风和远处城市的微光。那些影之手早已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现场没有血迹,没有残骸,只有一辆遭遇“车祸”的空车,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即将消散的一丝阴冷邪气,完美地伪装成了一次被路过邪祟“吞噬”的悲剧。
琉璃的身影也早已融入夜色,不知所踪。只有路旁樱花树静止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摇曳,见证了这一场于寂静中完成的、残酷而美丽的狩猎。
深夜的警视厅,凛二刚处理完一桩涉及黑帮火并的棘手报告,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在他准备喝口冷咖啡提神时,加密线路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着“林”字。
他立刻接起,电话那头是林一贯冷静,甚至带着点戏谑的声音:“凛二总监,给你送份功劳。首都高速都心环状线c1涩谷下行段,刚发生一起‘邪祟袭击’事件,两个做进口生意的商人,坐一辆黑色轿车。去收尸吧,场面应该挺符合你们警视厅的归档标准的。”
不等凛二细问,电话已经挂断。他握着手机,眉头紧锁。林主动提供信息,从来不是出于善意。她口中的“符合归档标准”,往往意味着现场有着超出常理的诡异,需要官方力量来掩盖和“规范化”。更重要的是,她特意点明“邪祟袭击”,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她通常只会告知结果,而非原因。
“集合特殊事件对策班!立刻出发!”凛二压下心中的疑虑,沉声下令,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
警车呼啸着划破夜幕,抵达现场时,高速公路已被局部封锁。刺眼的警用探照灯将事故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反而让那惨状更加无所遁形。
一辆黑色高级轿车侧翻在路中央,像一只被顽童掰断翅膀的金属甲虫。车身扭曲得不成样子,车窗玻璃尽碎,散落一地,映照着灯光,像泼洒了一地的钻石碎屑,美丽而残酷。
然而,真正让经验丰富的警员们也脸色发白的是现场的“残留物”。
那不是完整的尸体,而是……碎块。
大小不一的、难以辨认原貌的人体组织、骨骼和内脏碎片,以一种极其不规则的方式,喷洒、涂抹、镶嵌在变形的车厢内壁、座椅以及周围的路面上。没有明显的喷溅轨迹,更像是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或者多个方向同时挤压、撕扯后,随意丢弃的结果。血液浸透了昂贵的皮革地毯,在探照灯下呈现出一种接近黑色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与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这……车祸能造成这样?”一个年轻警员忍不住捂住嘴,冲到路边干呕起来。
凛二面沉如水,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走近。他注意到几个极不协调的细节。
首先是过于“干净”的剥离。 某些碎块的断面异常平滑,不像撞击或撕裂,反而像被极锋利、极薄的东西瞬间切割。但现场找不到任何能造成这种切割的金属碎片或玻璃。
其次是警员们初步清理辨认,发现有些部分(比如特定手指、特定部位的皮肤和组织)似乎有重复出现的迹象,而另一些关键部位(比如能明确指向特定个体的面部特征、完整的掌纹)却严重缺失或毁坏得无法辨认。
最后是部分碎块的位置摆放得……近乎刻意。比如,一截戴着昂贵手表的断臂,被完好地放置在副驾驶位的头枕上,手指甚至还保持着微握的姿势;而一些内脏碎片,则像是被什么力量甩到了远处隔离带的树枝上,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这绝不仅仅是邪祟袭击。邪祟吞噬或破坏,往往更加直接、狂暴,甚至带着原始的混乱。而眼前这一幕,在血腥混乱的表象下,透着一股精心算计过的、近乎嘲讽的“伪装”。像是有人故意用邪祟的力量,制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现场,却在细节处留下了恶意的签名。
“林……”凛二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这两个“商人”是谁?为什么值得用如此复杂的手段来灭口和伪装?
他站起身,对负责现场勘查的主任冷声道:“封锁消息,对媒体统一口径为严重交通事故。把所有……所有组织碎块,一点不剩,全部收集起来,带回总部特殊分析课。”
“总监?”主任有些愕然,通常这种情况,法医初步勘查后,大部分遗体会由家属认领后处理。
“去做。”凛二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地扫过狼藉的现场,“我要知道,这里面到底混进了几个人的‘零件’。还有,检测所有碎块上可能残留的非物理性能量痕迹。”
他怀疑,这辆车上,当时不止两个人。而那个(或那些)多出来的人,或者说不属于原本两个人的“部分”,才是林真正想让他发现的关键。这个看似被邪祟摧毁的现场,底下埋藏着一个更深的、指向某个魔女或其同谋的陷阱。
夜风吹过,带着寒意,卷起一丝血腥。凛二知道,他又一次被林拖入了她那充满迷雾和危险的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