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风关掉了邮件提醒。
他很清楚，本·柯林斯的恐慌是真实的。
对于一个纯粹的技术员来说，这种来自权力层面的直接施压，足以摧毁他建立起来的一切。
但林清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股因苏小琳受辱而起的怒意，此刻已完全沉淀，只剩下冷静的决心。
他对着身前的教授专用终端，调出了那个加密的pdF文件。
【2008年，秃鹫资本前身‘猎鹰投资’并购案集体诉讼和解协议】
他无视了上百页关于赔偿金额和责任划分的法律条文，手指滑动滚轮，直接翻到文件的最后几页——附录。
他的目光锁定在签名页上。
卡特·安德森的签名张扬潦草，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傲慢。
而在他签名下方，“首席法律顾问”一栏，是一个工整的签名：理查德·格林。
林清风将这个名字输入了麻省理工的深层法律案例数据库。
筛选条件：苏利文·克伦威尔律师事务所，2008-2010年，内部调查。
一份被标记为“内部存档，不公开”的备忘录跳了出来。
【关于‘猎鹰投资’并购案中，被告方律师理查德·格林可能存在的‘证据披露不当’行为的内部质询纪要。】
林清风的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下载。
文件内容很简单，几页纸而已。
记录了一场内部听证会。
理查德·格林在面对质询时，声称部分关键证据因“意外”而“遗失”，最终导致诉讼方无法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被迫接受了对猎鹰投资极为有利的和解条件。
备忘录的结尾，是律所高级合伙人的手写批注：
【此事到此为止。格林先生即将离职，前往高盛任职。】
林清风关掉了文件。
他找到了那个弱点。
一个足以终结理查德·G·格林职业生涯的把柄。
他没有使用学校的网络，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U盘插进电脑。
U盘里是一个独立的、经过层层加密的操作系统。
重启。
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操作界面后，他打开一个浏览器通过三个不同国家的代理服务器，登录了一个匿名的临时邮箱。
收件人地址，他输入了从高盛官网管理层介绍页面找到的理查德·格林的公开工作邮箱。
没有正文，没有称呼。
他上传了两个附件。
第一个，是那份和解协议的签名页截图，他用红色的框圈出了卡特·安德森和理查德·格林两个人的名字。
第二个，是那份内部质询纪要的首页截图，同样用红框圈出了“证据披露不当”和“意外遗失”这两个词组。
做完这一切，他敲下了邮件的唯一一句话。
一句陈述。
“理查德有些旧档案，如果被我们在证监会的朋友们重新审阅，导致的后果可不止是罚款那么简单。有些意外，是不会被遗忘的。”
发送。
他拔出U盘，将电脑恢复原样，起身离开了地下资料室。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
第二天清晨。
象限基金办公室。
本·柯林斯一夜没睡。
办公室的白板上，昨天画下的模型图还在。
但在他眼里，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数据，此刻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涂鸦。
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他的一切，都取决于一个电话。
一个不知何时会打来，将他彻底毁掉的电话。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纽约的私人号码。
不是昨天那个公式化的部门总机。
本·柯林斯的心脏骤然一紧，呼吸都停了半拍。
他颤抖着划开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一个字都不敢说。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就在本·柯林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听筒里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是理查德·格林。
但那声音里昨天那种居高临下、不容反驳的强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压制的客气，声音里还透着疲惫。
“……柯林斯先生吗？”
“是……是我。”本的声音干涩。
“关于昨天我们合规部的问询，”
理查德·格林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那只是一次……例行的风险压力测试。贵基金的交易模型，非常有创意。”
本·柯林斯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我们经过内部重新评估，”
理查德·格林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平稳。
“认为你们的交易行为，在现有的规则框架内。高盛一向支持像你们这样富有创新精神的年轻基金。”
最后，对方补上了一句。
“祝你们好运。”
电话被挂断了。
本·柯林斯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压力测试？
有创意？
好运？
他花了一整分钟，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预想中的毁灭性打击没有出现，反而收到了对方的认可和赞许。
他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但他清楚，这必然是Leo做的。
他第一时间拨通了林清风的电话。
无人接听。
……
林清风正在海登图书馆的二楼轮班。
他一整夜没有合眼，此刻正机械地将学生们还回来的书籍扫码、归类、上架。
大脑因为缺少睡眠而有些迟钝，身体也感觉格外沉滞。
但他需要这份工作。
它不仅提供了一个身份掩护，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数据库是他最有力的工具。
闭馆前的最后一小时，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少。
一个瘦削的身影，背着一个帆布包，悄悄地走了进来。
是苏小琳。
她的脸色苍白。
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整个人透着一股筋疲力尽的疲惫。
她走到自助还书机前，把几本厚厚的医学期刊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袋包好的东西，在原地犹豫了很久。
林清风正在整理一排社会学的书架，书架的高度正好挡住了他的大半个身体。
他看着她，心跳的节奏乱了一瞬。
苏小琳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林清风工作的服务台前。
林清风转过身，和她面对面。
他戴着图书馆发的黑框眼镜，穿着统一的灰色工作马甲。
帽檐压得很低，脸上的胡茬又冒出了一些。
“你好。”
苏小琳的声音很轻，透出不确定。
林清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昨天……在闭馆的时候，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她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往前递了递。
“这个……我早上在咖啡店做的，请你吃。”
纸袋是一个三明治。
透过半透明的纸，能看到里面夹着的生菜和番茄。
上面还带着一点微弱的温度。
林清风看着那个三明治。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熬夜打工而憔悴，却依旧保持着善意和礼貌的女孩。
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封被拒的四十万美金贷款信，她做坏一杯拿铁后遭受的当众呵斥，自己账户里那一百五十万美金的盈利和亏损，还有那封让高盛主管低头的匿名邮件。
所有宏大、冷硬、足以震动华尔街的数字和博弈，在这个带着余温的三明治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三明治。
指尖传来面包柔软的触感，和那一点点残存的温度。
“谢谢。”苏小琳如释重负，对他露出一个疲惫但真诚的微笑，然后转身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了图书馆。
林清风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三明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黄昏的光线里。
他赢了高盛，赢了卡特的一个回合。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