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五点，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林清风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苏小琳，她睡得很沉，但眉头却拧在一起，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便套上衣服，带着一身凉气走出了门。
他没去李大爷家，也没去营业部，而是直接打了辆车去医院。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特殊气味。
他找到了重症监护室，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了躺在里面的苏父。
那个男人身上连接着好几根管子，面色蜡黄，双眼紧闭，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奏微弱起伏。
苏小琳的母亲正蜷在一旁的金属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不合身的外套，双眼通红地盯着病床。
林清风站在玻璃墙外，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看着，把病床上男人的样子，把椅子上那个女人的绝望，全部刻进脑子里。
十分钟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不再是市场里的数字游戏，这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需要一个结果，一个确定的、能拿回钱的结果。
他到李大爷家时，刚过七点。
李大爷已经坐在了电脑前，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屏幕上不是K线图，而是密密麻麻的全球期货和外汇报价。
“没去营业厅？”
李大爷的声音很平淡，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嗯。”
林清风把门带上，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他没说医院的事，一个字都没提。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求安慰，也不是为了倾诉压力。
他来这里，是为了找一条路，一条能最快拿到钱的路。
他只能靠自己。
“坐。”
李大爷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林清风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直接锁定了电脑屏幕。
李大爷将界面切换回股票软件，时间刚到九点十五分。
集合竞价开始了。
“龙城路桥”的竞价界面上，买一的位置堆积着天文数字般的买单，价格被死死地按在涨停板上，纹丝不动。
一字板。
这意味着开盘之后，他的账户资产会直接跳升接近三千四块。
林清风盯着那个即将到手的盈利数字，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
不够。
一个涨停才三千四百，就算再来两个，也才一万多。
距离二十万，遥遥无期。
这种赚钱的速度，太慢了。
“身上有股医院的味道。”
李大爷转过头，终于看了他一眼。
林清风的身体绷紧，没有回答。
“昨晚没睡好？”
李大爷继续问。
“还行。”
“还行？”
李大爷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眼睛里全是血丝，脸绷得像块石头。你跟我说还行？”
林清风沉默着，攥紧的拳头没有松开。
“昨天那盘鱼，吃完了？”
“吃完了。”
“什么味道？”
“咸。”
林清风吐出一个字。
“现在你心里，是不是比那盘鱼还咸？”
李大爷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来我这里，不是为了跟我讨论昨天那条鱼的。说吧，想要什么？”
林清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李大爷。
“钱。”
他不再掩饰。
“我需要钱，一大笔钱，现在就要。”
“多少？”
“二十万。”
“你的本金，加上今天这个涨停，满打满算三万七千块。”
李大爷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三万七千变二十万，五倍多。你想在多短的时间内完成？”
“越快越好。”
林清风的声音发干。
“一个星期，或者……两三天。”
李大爷看着他，足足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林清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
他以为李大爷会像昨天一样，把他训斥一顿，告诉他这是痴心妄想，是赌徒心态。
可李大爷只是拿起鼠标，在键盘上敲了几个数字。
屏幕上，跳出了一只股票的K线图。
“天山水泥”。
这只股票的图形，丑陋得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在整个“大基建”板块都在高歌猛进的时候，它像被市场遗忘了一样，在底部区域画出了一条长达数月的、近乎水平的直线。
成交量栏里，红绿柱短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你觉得‘龙城路桥’为什么涨？”
李大爷开口问。
“政策利好，资金追捧，它是龙头。”
林清风回答。
“这些都是表象。”
李大爷摇头。
“我问你，一场战役，是不是只靠冲锋的步兵就能打赢？”
林清风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
“不是，还需要后勤，需要重武器。”
“‘龙城路桥’，还有那些工程机械股，就是冲在最前面的步兵。”
“他们负责撕开敌人的防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市场上的散户，媒体，分析师，他们的眼睛都盯着这些步兵，看他们今天又占领了哪个高地。”
李大爷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
“那后勤呢？”
林清风追问。
“步兵打仗，消耗的是弹药。基建开工，消耗的是什么？”
“钢筋，玻璃，水泥……”
林清风的脑子飞速转动。
“对。钢铁、玻璃、水泥，这些才是这场基建战役的‘粮草’和‘弹药’。”
李大爷的手指，在“天山水泥”那四个字上点了点。
“步兵已经把口子撕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你觉得，运送粮草的大部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出现，还是会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悄完成集结？”
林清风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李大爷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资金会从‘龙城路桥’这些高位的票里出来，去拉升水泥这些还在底部的板块？”
“不是出来，是轮动。”
李大爷纠正他。
“这叫产业链轮动。先锋搭台，后勤唱戏。”
“台子已经搭好了，也足够高了，全世界的观众都买票进场了，接下来，该主角登场了。”
李大爷转过椅子，正对着林清风。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守着你的‘龙城路桥’。”
“它是一字板，很风光，明天可能还会冲一下，让你再赚个几千块。”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吃的是步兵冲锋的剩饭，饿不死，但也吃不饱。”
“第二，”
李大爷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就在它最风光，所有人都在排队等着买进去的时候，把它卖了。”
“卖了？”
林清风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在涨停板上，把它卖给那些抢着给你送钱的人。”
“然后，拿着你全部的钱，包括今天赚的这几千块，换成‘粮草’。”
李大爷的目光，又回到了“天山水泥”那条死气沉沉的K线上。
“全部买进‘天山水泥’，埋伏进去，等待大部队开拔的号角。”
林清风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卖掉一只市场公认的、正在连续涨停的龙头，去全仓买入一只无人问津、躺在地上几个月都不动的“垃圾股”。
这违背了他学到的所有技术分析，违背了所有追逐强势股的原则。
这已经不是交易，这是在拿自己的全部身家，去赌一个还未发生的“逻辑”。
“大爷……这……这太冒险了。”
林清风的声音发抖。
“‘龙城路桥’明天很可能继续涨，但‘天山水泥’，它可能还会继续趴一个月，甚至更久。”
“万一……万一资金不认可这个逻辑呢？”
“你想赚慢钱，还是快钱？”
李大爷反问。
“快钱。”
“你想在三天内赚够二十万，对不对？”
“对。”
“稳妥的办法，赚的是安稳钱，但慢。”
“你想火中取栗，就要有把手伸进火里的准备。”
李大爷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我只告诉你路可能在哪里，以及走这条路要付出什么代价。”
“怎么选，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