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爷还是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个因为悲痛而面目扭曲的女人。
女人见李大爷不说话，情绪更加激动，她尖叫着，就要挣脱警察冲上来撕打李大爷。
“我跟你拼了！你这个害人精！”
就在所有人都往后退的时候，林清风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张开双臂，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李大爷和那个崩溃的女人之间。
这个动作，他做得没有半分犹豫。
“大姐！”
林清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但他还是吼了出来。
“你冷静点！王哥他……杀了他的人不是大爷！是屏幕里那些数字！是骗他们进去的庄家！不是一个无辜的老人！”
“你给我滚开！”
女人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林清风。
“你跟他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刽子手！都是看着他去死的刽子手！”
“我不是！”
林清风的脑子里，回响着李大爷昨天说的话：“永远不要去劝一个已经亏红了眼的人……他不会谢你，只会恨你。”
他今天站出来，不是为了劝说，也不是为了发善心。
他是在守护。
守护这个老人，也守护自己心里那点刚刚建立起来、还没被这摊血冲垮的东西。
一直沉默的李大爷，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年轻的、有些单薄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
警察很快将情绪失控的家属带离了现场，警戒线的范围被扩大，人群也被驱散了。
救护车来过，又走了，没有拉响回去的警笛。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林清风扶着李大爷，回到了营业大厅。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出风口在单调地“呼呼”作响。
刚才还聚在一起议论的散户，此刻都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盯着自己的屏幕，一言不发。
刚才说王哥用了杠杆的那个散户，凑到林清风身边，声音压得极低：
“小林，你刚才……真够胆。”
“不过，王哥他老婆说的……唉……”
“王哥他就是想一把翻本，加了五倍的杠杆……”
林清风的心脏又被狠狠攥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李大爷，声音沙哑：
“大爷，什么是……杠杆？”
李大爷没有看他，而是走到了饮水机旁，拿起一个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走到林清风面前的桌子上放下。
“杠杆？”
李大爷的语气很平。
“我问你，你有一万块钱本金，买进一支票，票涨了百分之十，你赚多少？”
“一千块。”林清风回答。
“对。这时候，有人跟你说，他可以借给你四万块钱，不要利息，只要你用这笔钱去买票，赚了钱分他两成。”
“你拿上自己的一万，加上借来的四万，一共五万块，全买进去。票还是涨了百分之十，你赚了多少？”
林清风心算了一下：
“五千块。去掉给他的两成，一千块，我还剩四千。用一万的本金，赚了四千。”
“没错。这就是杠杆。它把你的本金，放大了。”
李大爷的腔调重了一点。
“但是，如果这支票，跌了百分之十呢？”
林清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五万块的本金，跌百分之十，就是亏五千。你自己的本金只有一万，亏掉五千，你就只剩五千块了。”
“那如果，跌了百分之二十呢？”李大爷盯着他。
林清风的脸色开始发白：
“跌百分之二十，就是亏一万。我自己的本金……就全没了。”
“全没了？不。”
李大爷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你还借了人家四万块钱。你自己的钱没了，那四万块钱，你要不要还？”
林清风说不出话了。
“王哥用的，是五倍杠杆。今天开盘，‘龙城基建’直接跌停，亏损百分之十。”
“他不止把自己抵押房子的钱全部亏光，还欠了配资公司一大笔钱，一辈子都还不清的钱。”
李大爷的声音很平，却让林清风听得手脚冰凉。
“记住，金融工具，本身没有好坏。”
“刀，能切菜，也能杀人。”
“杠杆放大的不是你的钱，是你心里的贪婪和恐惧。”
“在整个市场都在往外跑钱的时候，用杠杆去赌一支票能涨，这不是勇敢，这是闭着眼睛，在悬崖边上跳舞。”
就在这时，营业大厅的玻璃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警服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她的出现，和这个大厅里颓败绝望的气氛，完全不搭。
她的目光在全场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李大爷和林清风身上。
女警察走到两人面前，声音清冷，但很客气。
“请问，哪位是李建华？”
李大爷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是。”
女警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开看了一眼。
“我叫何丽。”她自我介绍道。
“根据大厦的监控录像和现场一些股民的反映，死者王海，在昨天交易时段曾与你有过接触。”
“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协助调查。”
这句话，让林清风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何丽的目光从李大爷身上移开，落在了林清风的脸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这位先生，我看你一直陪着李大爷，从楼下就护着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林清风的后背挺得笔直，他迎着何丽的注视，没有躲闪。
“我是他学生。”
这五个字，他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足够清晰。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大了些。
“李大爷是我的老师，教我怎么在这个地方，如何活下去。”
一直低垂着眼皮的李大爷，手指在裤线上轻轻动了一下。
何丽拿着记事本的手在半空停住，她重新打量了一遍林清风，然后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学生？”
“对，学生。”林清风确认道。
“行。”
何丽点了点头。
“那你们两位，都跟我走一趟吧，把事情说清楚。”
林清风弯腰，低声对李大爷说：
“大爷，我们走吧。”
他扶着李大爷的胳膊，转身穿过已经被驱散得差不多的人群。
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一闪一闪地扫过周围那些还没散去的散户的脸，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窃窃私语声还是传了过来。
“那个老头，真被警察带走了……”
“我就说他邪门，你看，出事了吧……”
“离远点，别沾上晦气。”
这些话钻进林清风的耳朵里，他感觉脸颊都在发烫，猛地扭过头，胸口憋着一股火，张嘴就要骂回去。
这时，一只干枯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李大爷没有回头，他看着前面的警车，声音平得听不出任何起伏。
“清风，永远别跟听不懂人话的东西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