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材市场的灯光刺得人眼花。
林清风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插回口袋。
苏小琳正站在一排暖色系的墙纸前,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款印有淡黄色碎花的样本。
“清风,你看这个怎么样?贴卧室里,早上太阳照进来,屋子肯定是暖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轻微沙哑,但眼中的神情已经重新明亮起来。
那通电话带来的寒意,在这卷小小的墙纸前消散了许多。
诺基亚在口袋里无声振动。
林清风借口去付款,走到收银台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赵姐。”
电话那头,赵一凝的声音透着一股紧绷:
“天悦茶室四点前不会有外人。内线刚传来的消息,陈东会带他的私人医生。”
“医生?”
林清风眉头动了一下。
“挂着心理医生牌子的资产清算专家,姓吴。专替人解决麻烦,手段极狠。”
“他经手的案子,对手没有一个能保全家当的,你注意。”
“知道了。”
林清风切断通话,一个字也没多说。
他走回苏小琳身边时,她已经和老板谈好了价格,正拿着单子核对。
看见他过来,苏小小仰起脸,小声问:“又是公司的电话?”
“嗯,一个客户。”
林清风顺手接过选购单,“地板不一起看了?”
“不看啦,”
苏小琳用力摇头,“钱要省着花,后面买家具家电,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又变回了那个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苏小琳。
售楼部发生的一切太过不真实,正被眼前的柴米油盐冲淡。
林清风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将“陈东”、“医生”、“清算”这些字眼带来的思绪强行压下。
现在,他只需要陪着自己的女人,选好他们第一个家的墙纸。
……
傍晚,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
空气里潮湿的气味,被新买的墙纸带来的一种油墨香冲淡了些。
苏小琳把新房钥匙和那份薄薄的合同放进一个饼干铁盒,那是她的“百宝箱”。
“清风,你明天……真要去见那个很凶的人吗?”
她坐在床边,终于还是没忍住。
“工作,躲不开。”
林清风正脱下被汗浸湿的外套,“聊几句就回来。”
他没多解释,苏小琳也没有再问。
她只是默默起身,从厨房里端出温好的汤。
“早点睡,养足精神。”
这个夜晚,狭窄,但平静。
第二天下午三点。
林清风换上一件浆洗得发白的衬衫,最普通的那种。
“我出去见个客户。”
他对着叠衣服的苏小琳说。
“嗯,”
苏小琳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帮他抚平衣领的褶皱,“路上小心,早点回。”
林清风走出门。
门在身后合上的刹那,他脸上的肌肉收紧,下颌线绷成一条直线,眼神里的暖意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楼下,一辆黑色的奥迪A6熄了火,安静地停在树荫里。
车窗滑下,赵一凝的助理何洁探出头。
“林先生。”
林清风拉开车门坐进去,没说话。
“去天悦茶室。”
西郊的路两旁种满了梧桐,车开得很稳,细碎的光斑在车内流动。
天悦茶室藏在一片竹林后,青瓦白墙,连个招牌都没有。
奥迪在路口停稳,林清风独自下车,走向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推开门。
没有茶客的喧哗,只有名贵熏香混着老木头的味道。
整个茶室空无一人,桌椅整齐地空着。
唯一的活物,在茶室最深处靠窗的位置。
正是昨天电话里那个老人。
他面前摆着一套小巧的紫砂茶具,水汽蒸腾。
老人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扫了林清风一眼,又垂下头,继续用茶夹摆弄他的茶杯。
林清风的皮鞋踩在光洁的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回响,不快不慢地穿过空旷的大厅,清晰的脚步声回荡着,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老人没起身,只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那张给客人准备的椅子。
“陈先生没到,你等着。”
他的声调没有起伏,是命令的语气。
林清风看都未看那把椅子。
他走到茶桌的另一边,在老人对面,那个本该属于主人的位置,坦然坐下。
“刺啦——”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老人提着茶壶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滚水从壶嘴溢出,烫在他满是皱纹的手背上激起一个红点,他却毫无反应,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清风。
“年轻人,”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位置,你坐不得。”
林清风没理他。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老人刚泡好的那杯茶,手腕一斜,澄黄的茶汤被尽数倒进了茶盘。
接着,他拿起茶壶,用滚水将两个杯子重新烫了一遍。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个细节都表明,现在是他说了算。
老人握着壶盖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暴起。
“我约的四点,现在三点五十五。”
林清风抬腕,看了一眼自己那块老旧的电子表。
“是我在等他,不是他等我。”
他将一杯重新冲泡的茶,推到老人面前。
杯口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我这个人,没耐心。”
老人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正要发作。
突然,内堂的竹帘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布鞋踩在木地板上,一下一下,间隔极为均匀,不疾不徐。
一个穿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但腰杆笔直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没看自己的手下,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他的目光带着审视,直直地投向主位上的林清风。
他就是陈东。
他身后跟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气质斯文,但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审视和分析的意味。
那应该就是赵一凝口中的“吴医生”。
打电话的老人慌忙站起身,腰弯成了九十度,垂手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先生,这小子他……”
陈东抬手,一个轻微的动作就止住了管家的话。
他走到茶桌旁,那两颗核桃在他掌心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先是扫了一眼桌上被倒掉的茶水,又看了看林清风,脸上竟有了笑意。
“有意思。”
陈东开口,声音沙哑,透着一股久经世事的沧桑,每个字都说得很沉,很有分量。
“整个沪市,敢坐我的位置,喝我的茶,还让我等的人,你是头一个。”
他绕到客位坐下,拿起林清风推到面前的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把我的狗打了,把我的局搅了,现在还坐了我的位子。”
陈东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脸上那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目光变得极具攻击性,紧盯着林清风。
“告诉我,你的底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