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再是冰冷刺骨、充斥着死亡威胁的黑暗,而是一种……温暖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沉静的黑暗。意识仿佛漂浮在温润的泉水里,所有的疼痛、寒冷、疲惫,都被这无所不在的暖意缓缓化开、消融。
左肩那盘踞不去、几乎将我吞噬的阴寒核心,此刻竟奇异地安静下来。它并未消失,依旧能感觉到那冰核般的存在,但它不再躁动,不再侵蚀,而是如同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温柔地包裹、安抚,陷入了一种沉眠般的静止。
我缓缓睁开眼。
没有预想中刺目的光线。眼前是一片柔和而朦胧的、仿佛自岩石内部透出的乳白色辉光,将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神秘的氛围中。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光滑如镜、触手温润的白色石台上。石台巨大,仿佛是由整块巨大的玉石雕琢而成,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古老的气息,混合着苔藓、矿物以及……一种与《镇龙木》同源,却更加磅礴、更加原始的生机。
这里……是哪里?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依旧虚弱,左臂虽然不再剧痛,却依旧沉重麻木。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山腹洞穴之中。洞顶高悬,垂落着无数如同水晶帘幕般的钟乳石,散发着莹莹微光。四周的岩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苔藓,上面凝结着露珠般的水滴。洞穴中央,除了我身下的这座巨大玉台,还有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小小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乳白色,水面上氤氲着淡淡的、带着奇异香气的白色雾气。
没有风声,没有狼嚎,只有一种绝对的、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的宁静。
这就是……圣山内部?山神爷的居所?
我低头看向怀中。《镇龙木》、《星枢衍阵图》、笔记、秘钥,它们都还在,静静地贴在我的胸口。《镇龙木》散发出的温润波动,与此地那磅礴的生机隐隐共鸣,显得异常安详。
刀疤脸呢?那些狼呢?还有……最后那个巨大的阴影?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狼群击溃了“观星殿”的杀手,然后,一个巨大的存在出现,用爪子按住了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感正常,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那种被巨大而古老的存在触碰的感觉,却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水声,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望向洞穴中央那汪水潭。
只见那乳白色的潭水表面,涟漪微荡。紧接着,在水潭的正中央,那氤氲的白色雾气缓缓向两侧分开,一个身影,如同从古老的梦境中走来,悄无声息地……浮现了出来。
那不是人类。
它看起来像是一头……狼?却又远比任何狼都要巨大、都要……古老。它的肩高几乎与我站立时齐平,身躯雄健而流畅,覆盖着一层银白色的、仿佛由月光织就的长毛,在洞内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清冷的光辉。它的头颅比例匀称,吻部不像寻常狼那般尖削,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威严。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那不是野兽的嗜血或冰冷,而是一种如同经历了万古沧桑的、深邃如星海般的银灰色,平静,睿智,仿佛洞悉了世间一切奥秘。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水潭中央,乳白色的潭水仅没过它的足踝。它没有看我,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仿佛在聆听着来自山岳、来自大地、甚至是来自星辰的低语。
是它……最后出现的那巨大阴影,就是它!是它将我带到了这里?
它就是……白山部传说中的“山神爷”?一匹……狼?
不,它绝非普通的狼。它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古老、苍茫、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气息,远超我所见过的任何存在,甚至比那诡异强大的老萨满,还要更加深邃、更加……接近“本源”。
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过了许久,它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那巨大的头颅,将那双银灰色的眸子,投向了我。
没有审视,没有压迫,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本质的……凝视。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恐惧与执着,都无所遁形。它不是用眼睛在看,而是直接用它的“存在”,在感知着我的“存在”。
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深处响起。不是通过空气震动,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一种意念,一种超越了言语界限的、直接的心灵沟通:
**“被‘鄂多里’选中,却被地脉遗弃的孩子……欢迎来到,山之心。”**
山之心!这里果然是圣山的核心!
而它称我为“被‘鄂多里’选中,却被地脉遗弃”?这是什么意思?《镇龙木》(鄂多里)选择了我,但我体内的地脉阴寒,又代表着被地脉“遗弃”?
我张了张嘴,想询问,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同样用强烈的意念回应:“是您……救了我?您就是……山神?”
那银狼(姑且这么称呼它)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称谓,并无意义。我即是山,山即是我。守护此地,平衡地脉,是存在的意义。”**
它的意念宏大而简洁,直接阐述了它的本质。
**“你体内的阴寒,源自‘潜龙渊’地脉核心的暴走与……‘污染’。非寻常之力可解。”**
污染?地脉被污染了?难道这就是“观星殿”所谓的“逆夺造化”造成的后果?
**“‘鄂多里’认可你的血脉,庇护你的灵魂,却无法净化已侵入本源的‘死寂’。强行驱除,只会加速你的消亡。”**
它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判决,让我心中一沉。连它都无法化解吗?
**“唯有一法。”** 银狼的意念微微一顿,那双银灰色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聚焦在我怀中的《星枢衍阵图》上,**“以此‘星枢’为引,寻回失落的‘阳钥’,引动周天星辰之力,洗涤地脉,方能……重塑平衡,净化己身。”**
星枢?它指的是《星枢衍阵图》?阳钥?那是什么?是与这把能开启“观星殿”秘库的秘钥对应的东西吗?引动星辰之力,洗涤地脉?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观星殿”想要做的事情的反面?他们是要“逆夺造化”,以玉玺为引信,强行操控地脉;而这银狼所说,则是要“重塑平衡”,以星辰之力净化地脉?
难道,我曾祖父林慕轩留下的这些东西,真正的目的,并非仅仅是为了守护玉玺,而是为了……对抗“观星殿”的计划,修复被他们破坏的平衡?!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时间无多。”** 银狼的意念将我从震惊中拉回,**“‘星屑’的追踪者并未放弃。山外的屏障,阻隔不了他们太久。”**
它指的是沈重和“观星殿”的人!
**“‘阳钥’的线索,藏于‘星枢’之中,亦藏于你的血脉记忆之内。离开这里,向北,越过黑水,在那白山与黑水交汇的极北之地,寻找……‘星陨之湖’。”**
星陨之湖?又一个陌生的地名!
**“此地生机,可暂稳你伤势三日。三日后,阴寒必将复燃,且更胜往昔。好自为之。”**
银狼说完,不再传递任何意念。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银灰色的眸子里,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嘱托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随后,它那巨大的身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入了那乳白色的潭水之中,涟漪散去,雾气重新合拢,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宁静。
我躺在温润的玉台上,感受着周身被那磅礴生机滋养的舒适,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银狼的话语,信息量太大!它点明了我伤势的根源和唯一解法,指明了下一步的方向——寻找“阳钥”,前往极北之地的“星陨之湖”!更重要的是,它似乎暗示了,《星枢衍阵图》和我的林家血脉,是解决这一切的关键!
而“观星殿”的目的,竟然是污染地脉?他们想干什么?!
我挣扎着坐起身,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将《星枢衍阵图》在玉台上缓缓展开。
冰冷的金属薄片在洞内柔和的光线下,流淌着更加清晰的星辉。那些细密的星辰刻痕和宝石节点,仿佛活了过来,按照某种更加深邃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转。我的精神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沉入其中。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感知。在银狼的指引和这“山之心”生机的滋养下,我仿佛能“看”到更多!
在那浩瀚的星图北方,代表“黑水白山”的区域,一颗原本黯淡的、代表着“阳钥”位置的金色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虽然依旧模糊,但确实指向了一个更加具体的方位!
同时,一段极其隐晦的、关于如何以血脉之力初步激发《星枢衍阵图》,用以感应“阳钥”和屏蔽“星屑标记”的残缺法门,如同解开了封印般,浮现在我的感知之中!
原来如此!曾祖父留下的不仅是地图和钥匙,还有使用的法门!只是需要特定的条件(比如这山之心的环境和银狼的指引)和血脉,才能开启!
我按照那残缺法门的指引,尝试着调动体内那微弱的精神力,混合着一丝源自林家血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应,缓缓注入《星枢衍阵图》。
“嗡……”
图卷上的星辉微微一盛,一股清凉的气息反哺而回,流遍全身。虽然无法立刻化解阴寒,却让我精神一振,那股萦绕不去的、被“星屑标记”的隐约窥探感,竟然……真的淡化了一丝!
有效!
我心中狂喜!终于……终于看到了一丝真正的希望!
不敢浪费时间,我立刻沉浸在对这残缺法门的理解和练习中,同时不断尝试与《星枢衍阵图》建立更深的联系,感应那“阳钥”的方位。
时间,在这静谧的山心秘境中悄然流逝。
怀中的《镇龙木》安静地散发着温润波动,与周遭的生机和谐共鸣。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三天。我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后,我必须离开这安全的庇护所,带着银狼的指引和刚刚获得的微弱力量,再次踏上征途,向着那更加遥远、更加危险的极北之地,前进。
为了活下去,为了揭开真相,也为了……阻止“观星殿”那疯狂而可怕的计划。
目光,再次落向北方。
星陨之湖……阳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