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阴蕨带来的那点微弱平衡,如同狂风中的蛛网,在亡命的奔逃中迅速消耗殆尽。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河岸后方那片无边无际的荒草甸。枯黄败萎的苇草高过头顶,如同一片死亡的海洋,在凄冷的夜风中发出潮水般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掩盖了我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踉跄的脚步声。草叶边缘锋利,不断刮擦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肤,留下无数细小的、火辣辣的生疼。
左肩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颠簸下,那被地阴蕨暂时压抑下去的阴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再次疯狂地抬头、反扑!比之前更甚!那不再仅仅是刺痛和冰冷,更夹杂了一种仿佛皮肉正在被无形之力寸寸撕裂、筋骨正被极寒缓缓冻脆崩解的恐怖感觉!每一次脚步落下带来的震动,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伤处,几乎让我瞬间脱力跪倒。
冷汗早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内部被掏空、被冻结后的虚脱与麻木。视线剧烈地晃动、模糊,眼前的荒草化作了扭曲晃动的鬼影。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心脏那沉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跳动的搏动声。
不能停!身后那几点鬼火般的船灯,如同索命的幽魂,依旧在河岸方向徘徊、搜索,随时可能上岸追来!
我咬紧牙关,几乎将嘴唇咬破,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对怀中那几样物件重量的感知,强迫这具早已超出极限的身体,继续向前,向着荒草甸更深处,向着与河岸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再也无法抬起,直到肺叶如同被烙铁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我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向前扑倒,翻滚着跌入一个长满枯草的浅沟里。
剧烈的撞击让我眼前一黑,险些彻底昏死过去。趴在冰冷潮湿的沟底,我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嗬,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肩头的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坝,那阴寒之气似乎已经侵入了骨骼,左半边身体都透着一股死寂的僵硬与冰冷。
怀里的《星枢衍阵图》和秘钥,硌得胸口生疼,它们的冰冷与此刻体内的寒意交织,几乎让我产生一种自己已经是一具冰冻尸体的错觉。只有《镇龙木》还顽强地散发着一丝微弱的温润,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火,微弱地维系着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沟壑上方。荒草依旧无边无际,夜空依旧浓云密布,不见星辰。远处河岸的灯火早已消失,连那令人心悸的搜索灯光也看不见了。
暂时……甩掉他们了?
这个念头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茫然与绝望。
我身在何处?接下来该往哪里去?体内的阴寒如何化解?“观星殿”的追捕何时会再次降临?那指向东北的残缺线索,又该如何追寻?
一个个问题,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怀中摸索。触手是湿冷软烂的纸张——是曾祖父的笔记。它被河水浸泡,又在奔逃中挤压,此刻几乎成了一团模糊的纸浆。我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其展开,但手指稍一用力,边缘的纸页便碎裂开来。
完了……最重要的线索来源,也快要毁掉了。
一股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难道林家百年的守护,周师傅的牺牲,我这一路的亡命,最终都要葬送在这片无名荒原,连一点痕迹都无法留下?
我不甘心!
我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在那团模糊的纸浆上抚过,试图感受那些曾经存在的字迹。精神力在绝望的催逼下,竟然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力量,如同最精细的触须,探入那腐朽的纤维。
一些残缺的、断续的信息碎片,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艰难地浮现在感知中:
“……星……轨迹……非定……循气……而动……”
“……龙脉有眼……非止……西山……”
“……关外……黑水……白……山……有……异……”
“……信物……非仅……钥……亦为……引……”
信息支离破碎,难以串联成完整的句子。但“关外”、“黑水白山”、“信物为引”这几个词,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混沌的脑海!
关外!东北!黑水(黑龙江?)白山(长白山?)!曾祖父果然暗示了东北方向!而且,“信物为引”……是指我怀里的秘钥?还是《星枢衍阵图》,亦或是《镇龙木》?
它们不仅仅是钥匙,还是……指引方向的信标?
这个发现让我精神陡然一振!求生的欲望再次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我必须去东北!必须找到笔记中提到的“黑水白山”之间的“异”处!那可能是“观星殿”的另一个据点,也可能是破解困局、甚至找到秘库的关键!
可如何去?以我现在的状态,恐怕走不出这片荒原,就会伤重冻毙。
我低头,看向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肩。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彻底变成了青黑色,肿胀发亮,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类似墓穴泥土的腐败气息。地阴蕨的效力正在飞速消退,那阴寒的核心如同苏醒的冰核,正不断释放着更加酷烈的寒意。
必须再找到地阴蕨,或者……找到其他能克制这阴寒的东西!
我忍着剧痛,挣扎着从浅沟里爬出,靠在沟壁上,目光再次扫向这片无尽的荒原。这里远离河岸,更加干燥,地阴蕨生长的可能性极低。
难道……天要绝我?
就在希望再次被绝望吞噬之际,我的目光,无意间被远处荒原与天际线交界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星月的、稳定的光亮所吸引。
那光亮非常微弱,昏黄,像是……灯火?是村落?还是猎户的临时窝棚?
无论是哪里,那都代表着人烟,代表着可能存在的生机!
去那里!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最后的信念。我撕下身上稍微干净一点的布条,将几乎无法动弹的左臂勉强固定在身侧,减少晃动带来的痛苦。然后,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还算结实的枯树枝,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开始了更加艰难、却目标明确的跋涉。
荒原寂寥,夜风如刀。
我,一个浑身浴血、背负着惊天秘密和沉重宿命的孤影,在无边的黑暗与枯寂中,朝着那唯一的光亮,踽踽独行。
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生与死的界限。
怀中的秘密,依旧冰冷而沉重。
而前方的光亮,是救赎的灯塔,还是……另一个吞噬一切的陷阱?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