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舱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却隔不断那无孔不入的、仿佛来自幽冥的窥探感。沈先生离开时那最后几句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心头,不断吐着信子,释放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能“闻”到我身上地宫和“观星”的气息……他精准地点明我怀揣重宝……他自称生意人,却对传国玉玺、对“观星殿”的秘辛似乎了如指掌!
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客商!他是“观星殿”派来的追踪者?还是另一个觊觎玉玺和秘密的、更加诡秘难测的势力?
无论哪种,他的出现,都意味着我自以为隐秘的行踪,早已暴露在某种无形的监视网之下。这艘看似普通的货轮,已然成了囚禁我的移动牢笼。
肩头的阴寒之气因为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似乎又活跃了几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与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不断凿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志。冷汗,黏腻的冷汗,不断从全身毛孔渗出,与舱内潮湿的空气混合,让我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不能坐以待毙!
我挣扎着,再次尝试引导《镇龙木》的温润波动,去安抚、去化解那股阴寒。这一次,我不再试图强行驱散,而是如同疏导淤塞的河道,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热流,在阴寒盘踞的区域外围缓缓流转,试图先稳住局势,不让伤势进一步恶化。
过程依旧艰难,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神的高度集中,加剧了大脑的胀痛和眩晕。但我别无选择。伤势若不能控制,我连搏命一拼的资格都没有。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货轮单调的轰鸣和颠簸,成了衡量绝望的标尺。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王大锤那熟悉的、沉重的步伐。
“哐当”一声,铁门被推开。王大锤端着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和一碗看不到油星的菜汤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目光在我脸上扫过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吃饭了。”他将食物放在小桌板上,语气不像之前那般洪亮随意。
“多谢王大哥。”我低声道谢,没有立刻去动食物。
王大锤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离开,而是在折叠椅上坐了下来,掏出烟卷,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里反复捏着,显得有些烦躁。
“那个……林兄弟,”他瓮声瓮气地开口,目光游移,不敢与我对视,“刚才……沈先生来找过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王大锤和那个沈先生有接触!
“嗯,来看了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他没说啥吧?”王大锤捏着烟卷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沈先生是船老大特意交代要照顾的客人,来头不小,在南北码头都挺吃得开……你,你尽量别得罪他。”
这话听起来像是提醒,但结合他闪烁的眼神和不安的动作,更像是一种……变相的警告,或者说,是某种压力下的无奈传达。
“王大哥放心,我明白。”我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问多了,反而可能让这个看似憨直、实则可能已被牵扯进来的汉子更加难做。
王大锤似乎松了口气,站起身:“那你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有啥事……再叫俺。”他匆匆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舱室,再次将门锁上。
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我看着桌上那粗糙冰冷的食物,胃里一阵翻腾,毫无食欲。
王大锤的态度,印证了我的猜测。那个沈先生,不仅神秘,而且在这艘船上拥有相当的影响力,甚至能让救了我的轮机手都感到忌惮和压力。他对我说的那番话,绝非空穴来风,更像是一种……宣示主权般的警告。
他在等待。等待我屈服?等待抵达营口后更方便地动手?
我不能等!
必须在他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找到脱身之法,或者……至少弄清楚他的真正目的和底细!
我的目光再次落回怀中。曾祖父的笔记……或许,里面有关于类似情况,或者关于“观星殿”外部人员行事风格的记载?
我强忍着肩痛和不适,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本泛黄的笔记,就着昏黄的灯光,再次翻阅起来。这一次,我不再专注于那些宏大的计划和阵法描述,而是仔细搜寻着关于“观星殿”外围势力、人员特征、联络方式等零碎信息。
笔记的内容大多隐晦,但并非毫无所获。在记录外殿“天市垣”职能的段落旁,曾祖父用极小的字备注了一句:
“……天市所属,多混迹商贾行会,以货殖掩其踪,以利诱结网罗,耳目遍及南北码头、交通枢纽……其高层或有‘星商’之称,精于算计,嗅觉敏锐,尤好收集奇物异闻,常以交易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
星商?!精于算计,嗅觉敏锐,好收集奇物,以交易之名行巧取豪夺之实!
这描述,与门外那个沈先生的行为特征,何其相似!他自称客商,能“嗅”到我身上的秘密,提出“交易”……难道,他就是“观星殿”外殿“天市垣”下属的所谓“星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代表的,就是“观星殿”庞大外部情报和资源网络的一环!他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交易”我手中的东西,更可能想通过我,顺藤摸瓜,找到曾祖父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甚至……找到“潜龙渊”崩塌后的玉玺下落,或者“观星殿”秘库的入口!
这个推断,让我遍体生寒。“观星殿”的触手,比我想象的伸得更长,布局也更深远!
必须摆脱他!绝不能让他得逞!
可是,如何摆脱?在这茫茫大河之上,孤立无援,身负重伤……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笔记另一页上,一幅极其简略的、描绘某种草药形态的草图,旁边标注着:“地阴蕨,性极寒,生于幽暗水泽之畔,其汁液可暂抑阴煞之气,然有微毒,慎用。”
地阴蕨?暂抑阴煞之气?
我心中一动!我体内的地脉阴寒,本质上也是一种极寒的阴煞之气!这地阴蕨,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哪怕只是暂时压制,让我恢复部分行动力也好!
可是,这地阴蕨要去哪里找?这货轮之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就在我心思电转之际,货轮突然猛地一震,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同时,拉响了一声短促的汽笛。
怎么回事?到港了?不对,时间应该还没到!
我挣扎着爬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铁皮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隐约间,似乎能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以及……某种不同于轮机轰鸣的、更加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像是……起重机?
货轮似乎……靠泊了?在一个并非预定港口的临时地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是那个沈先生安排的?他要在中途做些什么?!
危机感瞬间飙升到顶点!
不能再犹豫了!
我猛地回到床边,将笔记、秘钥等物重新贴身藏好。然后,拿起那卷银针,从中挑出几枚最粗最长的,紧紧攥在右手。左手则握住了那块《镇龙木》。
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无论来的是谁,我都必须做好搏命的准备!
我深吸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强压下肩头噬骨的剧痛和体内翻腾的阴寒,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扇紧闭的铁皮舱门。
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
“咔嚓。”
门,开了。